我還記得爸爸曾說,三個孩子在樓下喊我下去玩的聲音,“和救火車的尖叫有的比”,等玩得瘋了,一個個跑回家來洗劫冰箱裡的食物時。“和海盜回營有的比”。
霍姍的哥哥辛驀然是個天生老成的男孩子,雖然才比我大一歲,卻像比我大好多似的,四個孩子一塊兒玩的時候,他總會自動自覺承擔做家長的責任,維持四個人的關係平衡,提防著妹妹和曉墨打架,也會在玩的時候讓著我。
我爸說驀然是“自來舊”,和他的姓氏一樣,生就辛苦命,什麼時候都繃著一根弦,唯恐天下大亂。
後來我才知道,辛驀然是林姨和別人生的孩子,衛叔叔只是霍姍的親生父親,他和驀然沒有血緣關係。
說起衛叔叔……
他是我認識的第二個真正意義上的天才科學家,第一個是梁所長,但那個怪才太古怪了,所以我決定不把梁所長當作“科學家”的典型,否則中科院會變成迪士尼的“神秘洞”。
比起梁所長,衛叔叔就正常得多了,也比較容易接近,當然我不是說梁所長很難接近,而是建議你最好不要太接近他,好多人都因為一開始覺得他夠“好玩”,就貿貿然接近了他,但是最終全都被他弄得一個頭有兩個大,後悔不迭。
衛叔叔是個超級聰明的人,我是說,他是那種真正的天才,閱讀速度每分鐘一萬多單詞,瞬時記憶強悍如攝像頭並且30歲前到手兩個博士學位……爸還說這是因為他開始得實在太晚。但是這些對於我沒有什麼深刻印象,我個人耿耿於懷的是。他能在二十分鐘之內,把我打了一年都沒成功的單機遊戲給打穿——當然他後來給我賠禮道歉了,因為我最後被他給弄哭了,我從來沒覺得自己這麼笨。
那年我七歲。
但是爸爸後來說我根本用不著哭,因為如果所有輸給衛叔叔的人,都要像我這樣哭一哭的話,衛叔叔家裡的客廳早就成游泳池了。“這是非常公平的事情。他的天才可不是坐在當地憑空而降的,你無法知道衛彬的大腦神經突觸究竟做了多少苦工。”我爸說,“那恐怕是我們常人所難以想象的驚人量。”
不過只要不和衛叔叔比賽,那他就是個很好的人,他喜歡和我們這些孩子一塊兒玩,雖然我們全都不喜歡和他玩——誰願意和一個註定要輸給他的人玩牌呢?
這讓衛叔叔十分鬱悶。我常常懷疑他有神眼,能夠透過我們的牌背看見我們手裡的牌,但是他說他沒有什麼神眼,他完全是透過計算得出的結論。
鑑於小時候數學考過零分,我就不再探究他說的是真是假了。
至少,他不會像梁所長那樣,得意洋洋找出作弊證據,把我們弄得難堪無比,然後集體商定:往後不管他拿出多少零食賄賂我們,也決不和他玩牌。
如果我們幾個打牌作弊,衛叔叔只會一笑了之。
媽媽說,衛叔叔至少比梁所長成熟一點點。
本來我一直覺得,衛叔叔是個很快活的人,他有很好的家庭和喜歡的工作,又有解決一切難題的強悍能力。除了怎麼都修不好家用電器以外,他應該沒有什麼煩惱和憂愁。
但是後來發生的一件事,讓我有點懷疑自己的這個認知。
我八歲那年暑假,兩家一塊兒出去旅遊,我們去的是雲南邊境,一共四個大人,三個孩子。那兒的景色十分秀美,爸爸沿途拍了很多很多照片。
最後兩天我們去了麗江,有一個旅遊專案叫“重走茶馬古道”,也就是騎著馬,沿著唐宋時期就有的茶馬古道走到拉市海邊為止。
那是我第一次騎馬,當時到了馬場,我們幾個小孩子全都叫起來,都嚷著要騎馬。於是大人們商量了一下,就一人給租了一匹馬,包括五歲的霍姍也得到了一匹栗色的小公馬。
我們一共租了五匹馬,兩個大人三個孩子,每匹馬都有一個騎師引領著,因為都還是孩子,所以騎師們不敢放鬆警惕。
但是奇怪得很,那兩個爸爸卻不肯騎馬。
姍姍在馬上朝著她父親招手,但是衛叔叔卻只搖搖頭。
林姨說他們倆不想騎馬,那就我們這群小孩子和媽媽一起玩好了。
我是被爸爸抱上馬去的,媽媽問我怕不怕,我雖然有點緊張,但還是搖頭說不怕。爸爸就笑起來了。他說那是當然,韃子的女兒怎麼會害怕騎馬,於是媽媽也笑起來了。
……韃子?
那時候我還不懂這兩個字的意思,只覺得爸爸的笑容裡藏著幾分驕傲。
於是我們就出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