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都儘量不上街,書店裡來買書的人也少了,夏潯步入書店的時候,沒有看到什麼生員學子,就看見櫃檯裡邊兩個夥計在那站著,櫃檯外邊有幾個披麻帶孝的人正圍著一個男人說話。
兩個夥計看到了他,只當是進來買書的讀書人,一個夥計立刻閃出櫃檯向他迎來,夏潯微微一舉手,制止了他說話,閃目向那些人瞧去。
那是披麻帶孝的一個婦人和兩個半大孩子,婦人兩隻眼睛紅腫著,正和背對夏潯的一個青襟直掇的賬房先生說著話,說到悲傷處,忍不住又抹起了眼淚。
“唉,這些教匪真是沒有人性吶,姚兄弟這回是受了李家的牽連,無端枉送了性命吶。”
那賬房先生長吁短嘆,滿面同情:“姚家娘子,你也不要過於傷心了,死者已矣,得多往前頭看吶。你瞧瞧,這大侄子、小侄女,長得水靈可愛著呢,這都是姚兄弟的骨血,姚家娘子,拿了這錢回去之後,你好好把孩子們養大,姚兄弟泉下有知,也就瞑目了。”
夏潯緩緩走到側面,一看清這賬房的模樣,心中便是一跳,好熟悉的面孔呀,他突然想起了在徐州渡口看到的那個書生,他身背行囊,孑然而行,偏偏手按劍柄,不似秀才,倒似巡營的將軍一般的身姿……
“是他!”
夏潯的雙眼微微地眯了起來。
王一元沒有看到夏潯,掌櫃的有事出去了,事先打過招呼說姚家娘子要來,叫他結算了姚皓軒的工錢,又額外拿出三十貫的撫卹。方才王一元剛剛把錢交到姚家娘子手裡,姚家娘子感恩戴德,拉著他說東說西,他也不好摞下臉子就走,正在那兒大表同情呢。
接過了錢,姚家娘子嗚嗚咽咽地又哭了起來:“謝謝掌櫃的,謝謝王先生。我家男人這是作死啊,掌櫃的讓他去李家訂貨,他偏不就走,半道兒卻拐去與人吃酒,捱到晚上才去李家,生生的撞進了閻王殿。
奴家的命真是苦啊,就覺著這天都塌了,病了兩天,這才爬起床來。虧得東家厚道,給了奴家這麼多的安家費,要不然,奴家都不知道這日子該怎麼過了。王先生,請你代奴家謝過掌櫃的和咱們東家。”
王一元連忙道:“應該的,應該的,不管怎麼說,姚兄弟總是我大生店號的人嘛,咱們東家待人寬厚,你家遭了這麼大的事,東家能不聊表心意嘛。唉,說起這事,真也是命,姚兄弟好端端的,只是去遞張訂貨單子而已,就叫人一刀給攮了個透心涼。”
說到這裡,他又關心地問道:“屍體已經認領了嗎?等到出殯的時候,娘子千萬別客氣,來店裡說上一聲,我們都是要去幫忙的。”
兩個夥計聽了連連點頭,忙在一旁幫腔答應。姚家娘子擦擦眼淚道:“謝謝王先生,謝謝兩位兄弟,屍體現在認領不得,奴家也在等官府的訊息。我那夫家人丁稀少,一俟有了訊息,要辦喪事的時候免不了要勞動大家幫忙的,奴家這裡先謝謝先生和兩位大兄弟了。奴家這就回去了,不敢擾了東家做生意。”
王一元道:“應該的,應該的。姚家娘子莫要客氣,到時候你遞個話來,兄弟們一定到!”
王一元領著兩個夥計,把姚家娘子送到廳外,返身回來,一見夏潯站在那兒,穿一襲儒衫,頭系儒巾,是個讀書人打扮,急忙踏前一步,抱拳笑道:“這位客官,怠慢了,小號有個夥計,家裡出了點事兒,在下剛剛忙著答對家人,沒顧得上您,請問客官您是要買書還是要買紙墨筆硯?”
夏潯目光微微一閃,微笑道:“你……是這兒的掌櫃?”
王一元忙道:“掌櫃的有事出去了,我是這兒的賬房,怎麼,公子有事找我們掌櫃的?”
夏潯呵呵笑道:“不,我不找你們掌櫃的,我來……就是找你來了,王先生可還認得我麼?”
“嗯?”
王一元心中一懍,他還以為碰上了認識自己的仇家,可是提著戒備仔細打量夏潯片刻,對此人卻並無印象,不禁有些惶惑起來:“閣下是?”
夏潯啟齒一笑:“徐州渡口,本官與你,曾有一面之緣。”
“徐州渡口……”
王一元略一思索,忽地叫了起來:“啊!我想起來了,原來你是……你是那位大人,大人怎麼到濟南來了?”
夏潯道:“因為本官本來就是到濟南來做官的,本官現任職于山東提刑按擦司。”
王一元臉上的笑容微微有些發僵:“是,大人今日光臨小號……可是要買書麼?”
夏潯笑容一斂,神色一冷,寒聲道:“本官說過,今天,就是找你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