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棄的沈家花園被埋入地下,重整一新,鋪植茵茵綠草,豎起一座漢白玉的小小紀念碑,以銘記在那場空襲中捐軀的空軍戰士和無辜遭難的婦孺平民。
還有英年早逝的敏言小姐和高公子。
當時下落不明的霖霖小姐,死訊隔了那麼久才傳回,如今想來……生時各分散,死後重相聚,在另一個世界裡,一家人總算可以相守了罷。
“君靜蘭!”
她一震,回過神來,又聽見身旁有人叫了聲,“073!”
“到。”她啞聲應了,帶一絲苦笑,久已習慣了獄中編號,聽見自己的名字竟沒能反應過來。
“下車!”
她躬身邁下車門,抬頭又被陽光晃得眼前一花,眯縫起眼,看見眼前凌亂的工地。
君靜蘭怔了片刻,認出這就是正是從前的沈家花園,只是原先的紀念碑已不在了,綠茵草坪被深深挖下去,變成一個大坑。
四下都有人守著,一些人在坑底挖掘,兩部車子遠遠停在路旁。
君靜蘭被領到坑邊,有個人過來問,還認得這是什麼地方嗎。
她答,沈家花園。
那人又問,沈家花園是什麼地方?
她淡淡答,薛晉銘的私宅。
那人盯著她的臉,又問私宅是什麼人在住。
君靜蘭默了片刻,回答,是夫人和孩子們在住。
那人皺眉,“薛晉銘的老婆早就死在香港,什麼夫人住在這裡?”
君靜蘭沉默。
那人問,“是不是薛晉銘的小老婆?”
君靜蘭冷冷淡淡看他一眼,緊閉了嘴唇,不再出聲。
那人也不追究這個問題,低頭在一個本子上記錄了什麼,指她看那坑底,“以前的房子有沒有密室暗房?”
君靜蘭搖頭否認。
“書房在什麼位置?”
她回想了一下,指向某一側。
那人轉身看了看正在挖掘清理的坑底,收起記錄簿,對押解的人說,“帶她上車。”
車子跟著那人所乘的前一輛吉普,朝前開了一段,沒走多遠就在一棟樓前停下。
君靜蘭認出是以前的警衛樓,這個樓倒還在,被清理出來大概做了臨時的工作樓。
那人領她到二樓一間小屋子,裡頭有兩個人正在桌前埋頭工作,一些殘破發黃的紙片推開在桌上,正被小心整理著。君靜蘭朝桌子望了一眼,驀地瞧見一樣東西,似乎眼熟得緊。
那人倒還客氣,給她倒了杯水,讓刀在椅子上坐下,簡略地告訴她——
沈家花園在施工修路時挖出了從前埋在廢墟里的一些物件,其中一隻儲存完好的櫃子裡,發現了殘破的檔案,經辨認是薛晉銘的信件,這個發現引起當局重視,責令將沈家花園保護起來仔細發掘。由於在地下埋藏日久,檔案字跡模糊,難以辨認,因而想到了熟悉薛晉銘字跡的秘書君靜蘭,將她帶來協助整理。
君靜蘭走到桌前,看向那些曾經熟悉的檔案,眼前卻一陣恍惚。
“那個是……”她脫口問,抬手指向那隻眼熟的鏽跡斑斑的匣子。
“那是私人物品,有些女人首飾,馬上封起來要上交。”那人頓了頓,彷彿想起什麼,“不過還有個本子,也是女人的東西,拿給她看一眼。”
“那個……”桌旁一人囁嚅說,“已經被拿走了。”
“誰拿了?”那人皺起眉頭,不悅嚷道,“這裡的東西怎麼能讓人亂動,不象話!誰讓他拿走的?”
“是章秋寒同志親自來拿的。”
“她?”
那人不說話了,火氣似乎被澆滅下去,半晌悻悻然道,“那也不應該啊,怎麼說也該先知會一聲。”他轉頭,見君靜蘭一雙眼睛眨也不眨地盯著那匣子,露出古怪神色,嘴唇無聲翕動,想在唸叨著什麼。他走過去,聽她好像是在重複著“章秋寒”的名字。
“你說什麼?”他詫異出聲打斷她。
她突兀地抬頭問,“她拿走了什麼?”
他瞪她一眼,“這不是你該問的。”
章秋寒。
這個名字,她不會記錯。
當年為了釋放章秋寒夫婦,夫人和長官有過一次最激烈的爭執,那次之後長官離開重慶很久不歸,再回去便是遇上了大轟炸,沈家花園被夷為平地,長官和夫人都險些在那次轟炸裡遇難。
就是這個章秋寒,是她,她還活著。
她私自拿走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