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到我自己的倒影。
我問:「是你嗎?」
男人點頭:「是我。」
我在問什麼,男人在回答什麼?我是醉了,他也醉了嗎?
我們開始演什麼迷幻電影了嗎?
電影……
我說:「s陪我一起看電影,人肉叉燒包,官人我要,偷窺……我在浴場裡,我租不起房子,住不起旅館的時候就去浴場,大浴場都有休息室的,後來我在浴場裡幫人搓澡,我睡在那裡,休息室,休息室的二十寸電視播什麼我就看什麼,我看了好多香港電影啊,古惑仔,風雲雄霸天下,華英雄,唐朝豪放女,烏龍院,這個是臺灣的吧?」
男人說:「你住哪裡,我送你回去吧。」
「你開車?」
「我可以幫你叫輛車。」
我看了酒吧一圈:」你說這間酒吧會倒閉嗎?一個人都沒有。」
我皺起眉:「你是真的嗎?」
我想笑:「你不會是我的幻覺吧,你是……你是老了的我嗎?」
我伸手摸男人,我摸到他的臉。他的肌肉好鬆弛,面板不算粗糙,摸上去好冷。他是真的。
我縮回了手,抱歉地低下頭:「我真的喝多了。」
我閉上眼睛,頭埋在自己的臂腕裡,我說:「我沒辦法自殺,像你說的,沒做好準備,我就做了一個遺願清單,我一個一個願望去完成,我就當作一點一點殺死我自己。等我完成所有願望,我就當自己已經死了,我就回去s那裡,我在他那裡重新活過來,活成能配合他的人,活成他需要的一個人。可能因為我沒什麼遠大志向,得到些愛就變成了頭等大事,人還是要培養點興趣愛好……你有什麼興趣愛好嗎?釣魚還是打高爾夫?」
男人說:「散步。」
我說:「我們去迎春路看電影,外國片,好多床。戲,邊上有人打。飛機,我想哭。我那天也喝了不少酒。我哭了出來,我和s說,這個電影裡的女主角好慘,每次搬家只有一個盒子。」
」我每次搬家,也都只有一個紙盒子,我沒和s說過,第二天,s送了我一個行李箱。我就警告他,你小心一點,你對我這麼好,小心我愛上你,從來沒人對我這麼好。「
我不光喝多,我還越說越多,越想越多,越回憶,細節越多,越豐富,s的樣子也更具體,更形象,更真實。
我伸出手,我摸到冰冰涼涼的酒杯。我抬起頭,一個蒼老的男人坐在我面前,面貌和藹,神色可親。他是真的人,他會不會是記憶本身。所有記憶都是陳舊的,都是老的,都在等著腐敗,等著和死神共赴黃泉。
一切都像在昨天。
我坐起來,擦了擦臉,我出汗了,我說:「s問我,為什麼被你愛上就要小心點。」
我說:「他陪我看電影,看我拿紙和筆寫東西,他問我為什麼想去斯里蘭卡,我說,看你書房有斯里蘭卡茶園的照片。他說,爸爸朋友的茶園,你去了可以找他。我說,我不要。他點了點頭。他說,我不想你變成和他們一樣。他們是說誰?說的是他的那些,他的奴隸,他的狗。我說,我知道了,我明白的。我說,如果我遇到比你更好的人,我就不會回來了。他說……
「他竟然問我,反問我,我會遇到比你更好的人嗎?」
我問男人:「他怎麼可以這樣?」
「真要命。」男人說
我說:「是要命,要我的命。」
男人問我:「你還好嗎?」
「我很好。」我看著男人,我看著他,我說,」我現在在斯里蘭卡的加勒,我很好,在想你,又在想你,一邊想一邊枯萎,等我回臺灣,臺灣的雨一澆,我會活過來,重新活。「
男人看著我,說:「那天早上,你興沖沖地叫醒我,說,不要睡了不要睡了,我和你講啊,我昨晚在老蘇那裡遇到一個女孩子,好漂亮,日本人,她叫fuiko,欸,你覺不覺得說她的名字的時候,有一種戀愛的感覺?」
我的心又很快地跳起來,我覺得我該馬上說點什麼,問些什麼,s……他知道s的吧,他認識s的吧,他是……他是不是……
我沒有說出來,問不出口,我慌了,他知道s,他認識s,那他就不再屬於」陌生人「的範疇了,我們不再是兩個孤立的個體,好像一對情侶,他們相愛,相愛是隻屬於他們兩個人的事,與其他另外的人都無關,但是他們要結合時,就和幾十幾百個另外的人產生了關係,情人可能會分手。情人會因此分道揚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