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問:「斯里蘭卡講什麼語的啊?」
男人講了一串,我只聽到個僧字開頭的,我問:「僧什麼?」
「僧人的僧,加法的加,羅漢的羅,僧加羅。
我點了點頭:「沒聽過。」
男人微笑,咬著吸管喝啤酒。我點了根煙,往外看,一看看到外面的一張長凳上坐著兩個人。我問:「那是兩個人還是個雕塑?剛才怎麼沒看到。」
男人說:「我們從陌生人變成稍微認識的人,現在是徹底變成熟人了,開始沒話找話講。」
我撐起胳膊,動了動手指,算我輸,我說什麼他都能接下去講出點尖酸刻薄的道理來,還講得都對。我承認:「我是覺得有些尷尬。」
「什麼尷尬?」男人把手放在了桌上。兩隻手都放了上來。我第一次在這麼亮的環境下看到他的雙手。該說是看到他的手套,他帶著一雙黑色的皮手指,細細的褶痕遍佈手套。
男人問:」你是不是好奇我沒有的是哪根手指?「
我笑了,朝他伸出手,客氣寒暄:「你好,初次見面,大家都叫我盒盒,盒子的盒。「
男人把手放下去了,我撇了撇嘴,往後靠,靠到椅背,塑膠椅子的椅背根本提供不了什麼支撐,沙灘好軟,椅腿搖搖晃晃的,我感覺我隨時可能仰面躺下。這張椅子不知道被多少人坐過,不知道還能承受多少負重。
我抽了口煙,問男人:「是不是因為我的職業?「
男人訝異,竟然有些慌張,搖著頭說:「不是的,不是,只是我……」他左顧右盼,勉強擠出個笑:「我還沒做好準備。」
他看上去還很羞愧。他看得懂我,我看不懂他。看來他還有秘密沒有完全曝光。而我,我的所有秘密,我都說給他知道了。我又望向那坐在長凳上的兩個人。我看清楚了,真的是兩個人,一男一女,不是雕塑。我還看清了他們的坐姿。女人的雙手搭在大腿上,胳膊自然地彎曲著,微微垂著頭,有些傷心的樣子。男人靠著她。男人看上去比她年輕。男人搓了搓女人的胳膊,靠得更近,他也顯得悲傷,悲傷又落寞。離他們不遠的地方就是海。將一片濃稠的黑色延伸得很高很遠的海
海浪沙沙地響
我說:「他們是要分手嗎?他們是遊客吧,像遊客,沒見過這麼白的當地人。
男人看了看,說:「是我不對,你原諒我吧。」
我樂壞了,老頑童一個嘛!有點阿豐的意思。
我說:「要說好不好。「
男人看著我,又說了遍:」是我不對,你原諒我,好不好。「
我點頭,說:「那你說,你是哪裡不對。」
「我哪裡都不對。」
「我不是要怪你,可是你根本就不知道你自己哪裡錯了。」
「我和她就是加過微信,聊過兩句,同事之間難免溝通下工作上的事情。」
我憋著笑,望著那對男女。他們換姿勢了:男人環抱住了女人的脖子。他把頭埋在了女人頸間,我看不到他的臉了。女人還是傷心,要哭不哭,頭還是那麼垂著。
我想了會兒,說:「你和你同事溝通工作我生氣幹嗎,你根本不懂。」
「對不起。」男人說。
「我沒有怪你。但是你不能每次都這樣。」
男人又說:「對不起。」
男人抬起頭來了,看著女人,女人無動於衷,一動不動。她像雕塑。
我說:「你沒有錯,是我錯了,我錯在不該和你在一起,不該相信你的每一句話。」
男人說:「對不起。」
我說:「你說來說去都是對不起,我不要你說對不起,我要你說你愛我!」
我對自己的這句編排很滿意。我還是看過不少愛情電影的。愛情電影裡,只要講出「愛」,所有矛盾都迎刃而解。特別是好萊塢電影。這是終極答案。但是我和s說我喜歡他,我愛他。這成了我們之間所有問題的開端
男人沒接話。我轉回去看他。男人用手捂住了臉。
愛也是他所有問題的源頭嗎?
我喝酒,抽菸。那桌遊客裡有人喊了一聲,我看過去,一個穿碎花裙子的中年女人組織大家拍合照,她找那個跑堂的女孩兒要了一隻大龍蝦,一個中年男人抓著龍蝦笑眯眯地站在最中間。龍蝦的觸鬚緩慢地左右擺動。
茄子!
女孩兒幫他們拍照。
茄子
她的這句中文好標準。
黃狗從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