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
我看著小林,說:「可是他真的是我的初戀,我十歲的時候,我真的喜歡他。」
小林說:「小寶,不是這樣的,你不懂,戀愛應該是……初戀應該是美的,愛情都應該是美的,可以有點酸楚,可以不再愛,可以遺忘,但是,」小林摸我的臉,「你十歲,你是不懂的,」他說,「他是在佔你的便宜。」
我說:「那我是錯了嗎?我喜歡他……我錯了嗎?」
小林顯得很可憐,忙說:「你沒有錯,我不是這個意思。」
我挪近過去,抓著他的手看著他,很急地問:「那是什麼意思呢?你和我說說吧,你解釋給我聽,你教一教我吧,我很聰明的,你一說,我就會懂的。」我說,「沒有人教過我……」
小林問我要不要搬去和他一起住。
我和小林分開已經很久了。小林做老師的,太愛教人了,除了教我什麼是對的,什麼是不對的,還教我要穿什麼樣的衣服,穿什麼樣的鞋子,我嫌他囉嗦,偷了他的一副耳機賣了,給自己買了件襯衫。我想不起來小林的長相了,可我總是忘不掉他說我不懂,我沒有錯。
我總是忘不掉師兄坐在院子裡,砂紙沙沙地響,師兄的手從白色的紡線手套裡脫出來;師兄脫掉衣服,他不像竹竿,他像一棵挺拔的樹;樹葉也沙沙的響,陽光像金色的魚鱗一樣在草地上翻滾;師兄脫下手套,師兄的手不像爸爸那麼大,不是我的蚌殼,他的手是海浪,澎湃地撲過來,綿綿地蓋住我;眼珠黑亮的孔雀託著長長的尾巴在籠子裡,夜裡,朝我走過來,走過來,白色的光閃了兩下;師兄的喉結上下滾動,一滴汗珠從他下巴上流下來,流過他的胸膛;師兄脫下衣服;我們在滿是佛像的房間裡捉迷藏,我躲在一尊彌勒佛後頭,師兄找到我,抱住我,問我,小寶,你知不知道彌勒佛也是歡喜佛,小寶,什麼是歡喜,你知道嗎;孔雀開屏了,黑夜中,我看到孔雀綠,孔雀藍,寶石一樣,閃耀得刺眼;師兄走在河邊,垂著手,沒穿鞋,小腿泡在溪水裡,師兄彎腰抓魚,他的小腿上全是水珠,他的手泡在透明乾淨的溪水裡;師兄的手冰冰涼涼;師兄的手暖暖和和;師兄捧住我的腳,我感覺自己要飛起來了,我說,師兄,我要飛起來了,飛起來了。那麼多佛祖看著我,我就要飛去天國了,飛過這個色的境界我就要懂得空的境界;如是我聞,觀自在菩薩,行深般若波羅蜜多時,照見五蘊皆空,小和尚老和尚念經的聲音沙沙地響,含含糊糊,錚錚鏗鏘;一群大象走過金色的佛塔;海浪在響,是海浪要捲走我,海浪捲走了我的腳印,捲走了我的爸爸,我的媽媽;師兄說,小寶你飛吧,飛吧,師兄接著你,師兄的手掌託著我的腳,掌心貼著我的腳底;蟬在叫,海從廈門奔騰而來,湧進椽山,水淹雲緣廟;我一身都是水。
我總是忘不掉師兄坐在院子裡,他拍拍自己的大腿,我坐上去,他摟著我和我說話,他摸我的背,大手包住我的小手,細緻地摩挲。我成了他手裡的砂紙。我被按在木頭上打磨,被壓在木頭佛像上摩擦,我變得柔軟,我被磨得扁平;師兄給我看他的大象,他要看我的小象;嘈雜的爆竹聲、誦經聲裡,師兄抱住我,抱著我;師兄把手指壓在嘴唇上。
噓。
我也不記得師兄的長相了。他是一隻染壞了顏色的壽桃包。我記得師兄的聲音,他總是在說:這是我們的秘密,不能告訴任何人;我記得師兄的眼睛,眼珠那麼黑,比孔雀的眼珠還黑;孔雀在夜裡開屏,真神秘,真美,它從沒在白天開過屏;真是罪過;我記得師兄的鼻子,從鼻子到嘴唇,人中的部分,那裡總是有汗,那裡有颳了鬍子留下的發青的痕跡;師兄啃蘋果,師兄吃栗子,師兄啃我,吃我,師兄的嘴唇總是在動,翻滾出好多浪花;師兄的手指壓在嘴唇上。
噓。
愛應該是美的。
師兄臉上的胎記好醜。可師兄的樣子還是好看的樣子。世上怎麼有這麼矛盾的事情?我真的不懂。
我不能再想師兄了,我得喘口氣。我點了根煙,轉身看了看後頭的拆了一半的圍牆,我一時間想不起來這裡以前的樣子,我問蜀雪:「這裡以前是小超市還是賣彩票的?」
蜀雪說:「好像是麵店。」
業皓文說:「麵包店吧?」
蜀雪嗤了聲:「麵包店?老城哪裡有這麼洋氣的東西?」
業皓文說:「老城不也有好利來,星巴克嗎?」
蜀雪說:「那是洋派,不是洋氣。」
業皓文抽菸,不說話了。我看著他們笑,我覺得他們會在一起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