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宋百姓個個忠君愛國,絕不會對家國心生叛念,即便到了閻王那裡,也只會立誓化為厲鬼去取那膽敢犯我國土殺我臣民之徒的首級!”
語聲甫落,忽自那高高的枝頭掉下幾捧碎雪,砸在兩人之間,轉瞬,又被飛揚的大雪所掩埋。
元昊垂目看著那幾個迅速消失不見的坑窪,撣了撣肩上積起的白堆:“但願,果真如陸兄你所言才好。”
陸子期頓了一頓,揖手躬身。
略側了身子避過:“在下說了,行想行之事,無關人情,不擔謝意。”
堅持將大禮行完:“陸某非只為內人一事,陸某為的是那死於屠刀下的數十百姓。多謝元兄將敵之實情相告!”
“陸兄就不怕在下是故意提供虛假情報誤導,讓你們去送死?”
站直身子:“元兄磊落之人,必不會行這卑劣之事。明刀明槍堂堂正正分出來的,才叫輸贏。”
撫掌大笑:“說得好!陸兄你既然這麼說了,那麼在下若是藏私的話反倒有不夠光明正大之嫌。”自懷中取出一卷羊皮:“這是方圓百里的地圖,以硃砂筆標註的地方,就是那一小族遼人這幾日的暫居之地。希望能對陸兄此行有所幫助。”
陸子期探手接過,並未展開,抱拳一禮便欲轉身離去。
元昊默然看著他走到大門邊方輕輕出聲道:“今年的雪來得太早,怕是這般洶洶之勢維持不了兩天了。”
陸子期點點頭,邁前一步,猶豫了一下終是再度轉身面對:“陸某有一事不明,還望元兄指點。”
元昊像是早已料到他必有此問,負手而笑:“陸兄但說無妨。”
“元兄為何會對這事如此上心?畢竟,為我大宋百姓討還血債,與元兄並無關係。”
“還是那句話,行想行之事罷了。在下也恰好有一事想要請教。”
“元兄請講。”
“陸兄既然已經知道我的身份,就當真不疑我分毫?”
陸子期朗朗一笑:“元兄是何身份?我只知,元兄與我想談甚歡且有贈畫之誼,乃是個胸懷坦蕩之人。遼人入我國境燒殺搶掠喪心病狂,與禽獸無異,但凡心有熱血者,皆無法坐視,況元兄乎?”
元昊入鬢的長眉一揚,旋即仰首長笑:“陸兄真是個妙人,將自己所問之事回答得這般無懈可擊,倒讓在下汗顏了。”
兩人相視大笑,震得滿樹積雪鋪了一地,落了一身。
陸子期再度揖手:“時間緊迫,陸某先行告辭,待凱旋之日再與元兄大醉三場!”一頓,又道:“內人,煩請繼續照拂。”沙啞的聲音中不由自主便帶了幾分柔和,幾分牽掛,幾分不捨。
元昊肅然還禮:“陸兄這樣信我,我必不負所托。”晃晃身子,抖落一片銀色碎屑,再度開口時,竟有了些許惡作劇的玩笑神情:“陸兄千萬莫要再對在下心懷感激,因為說起來,在下其實是在還債。陸兄的那絕世孤本被在下一個不小心,搞丟了。”
“…………”
陸子期既無語又無奈,只得默默跨出門去。
翻身上馬,最後再望了那門窗緊閉的房間一眼,遂,揚鞭。
小院內又恢復了寂靜,元昊伸手接過一片晶瑩剔透的雪花,握拳,再攤開,只餘一滴清水。
陸子期,你如此待我,是不是為了不讓我有任何可乘之機?
你以命相托的信我,我又怎能再對你的妻子有非分之想?
你知我懂我,所以便用此招困我。
我知你懂你,所以真的很想……給你一劍……
兩日後,雪停天晴,你帶著一隊老弱殘兵是否能在此前趕至那處絕壁山谷,又是否能抵得住以逸待勞如狼似虎的遼人反擊?
我之所以對那群遼人的行跡如此上心,是為了要將之趕盡殺絕。
你說的對,宋朝的百姓是死是活與我無關,但,她的事卻與我有關,我只為她一個人討還血債。而這一點,你想必亦明瞭。
沒想到的是,你居然能帶來調兵的令符。更沒想到的是,你居然要親自帶兵殺敵。
這樣一來,我的人手就沒有再參與的必要,萬一此事洩漏,會引來麻煩。畢竟與遼國,是盟友。
我將實情相告,給你地圖,也許的確能幫得到你,但也許,會將你推進死路。
刀槍無眼,你一個從未曾上陣殺敵的文官,是否能夠得勝,又是否能夠,全身而退?
倘若不能,那麼她……
低頭看著已埋至腳踝的深雪,暗自苦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