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漾突然明白一個事實,那就是:她並不是尊貴的千金小姐,只是一個普通旗人的女兒,她自恃的榮耀身份瞬間化為烏有,入主後宮的優勢也一下子蕩然無存。
福晉又道:“當年十一格格幼殤,鈕貴妃痛心不已,抱恙在身,久不見好,當時我剛產下的幼子早夭,皇上便命你阿瑪尋來同族長相同貴妃相似的女嬰,收養後送入宮中,以慰貴妃失女之痛。”
含漾沉默,很久,低低道:“我是替代品?”
福晉握住她的手:“孩子,額娘待你怎樣,你還不明白嗎?十多年來,我一直將你當親生女兒對待,遠勝於對待凌雁。”
“我明白。”她抬起頭,祈求地看著福晉,“額娘,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我不介意一直做替代品,難道你們現在要收回我的一切嗎?”
“不,額娘和阿瑪永遠當你是親生女兒,但萬歲爺授意戶部,將你選秀女時的父名重新改回你的生父。”
“皇上的意思是——”
福晉苦笑:“你將不會有任何特權。”
特權。如果她還是尹德的女兒,還是孝昭皇后的嫡親侄女,初入宮便會即封為妃。可現在,她是以普通旗人之女的身份進宮,恐怕只能當個答應或常在吧。
康熙為什麼這樣做?是以為她有野心,還是不願再讓鈕鈷祿氏的女兒執掌後宮鳳印?
含漾的手變得冰冷,她突然發現自己走錯了至關重要的一步棋。
她已滿盤皆輸。
捌
康熙四十年六月。
灼熱的陽光把庭院照成一片耀目的金色,彷彿仍不罷休,正肆無忌憚地試圖突破廊間的湘妃竹簾射入屋簷之下。
項府不見一個人影,似乎大家都受不了這酷熱的天氣,連下人們也紛紛躲在陰涼的地方。
書房裡傳來喁喁的女子讀書聲,婉轉清亮,在悶熱的午後劃出一道涼爽的痕跡。項啟源半倚在竹塌上,閉著眼睛,翹起二郎腿,淑涵坐在他身旁的小杌子上,正捧著一本厚厚的《漢書》念給他聽。
她正說到精彩處,卻被叩門聲打斷,項啟源不由得皺起了眉頭,揚聲問:“什麼事?”
“姨太太命奴婢過來請爺,有冰鎮的蓮子百合湯讓爺嚐嚐鮮。”聽聲音是盧氏身邊的婢女。
項啟源不耐煩地回絕:“我正忙著,也不用她派人送來,我想去的時候自會去。”
門外低低地應了聲,便告退了。
淑涵放下手中的書,無言地瞅著項啟源。他立時知道她是有話要說,便對身後揮扇侍立的書童明兒道:“你先下去。”
明兒乖巧地打個千,正欲出去,手中的扇子卻被淑涵接了過去,他一怔之下,始才出了門。
淑涵為項啟源輕搖著手中的扇,煙霞色的衣袖退下去一截,露出皓腕上的一隻翠玉鐲子。那隻鐲子通體翠綠,內側卻有著一抹血痕,頗似段譽提到過的極品茶花——抓破美人臉。項啟源凝視著那道搖曳的紅,神情不由得有些恍惚。
半晌他方道:“知道你有話要說,就別賣關子了。”
淑涵覷他一眼,抿唇而笑,“姐夫難道會讀人心麼?怎知道我有話要說?”
“是啊,我不但會讀心術,而且還知道你要說的定然不是什麼好話。”他伸手奪下淑涵手中的扇子,扔在一邊,“不敢勞動孫二小姐做這種下人乾的活計,扇得有氣無力的,一點風都覺不到。”
淑涵忍不住迸出一串銀鈴般的笑聲。
在項府住了也快半年,發覺最有意思的便是這位姐夫,談吐幽默,不拘小節,一樣是太醫,可與父親相比完全是截然不同的兩種人。以前總是聽說姐夫古板沉默,她亦無甚在意,因為只在姐姐大婚前後見過幾次,印象頗為模糊,想不到竟是這樣的人物。
上月盧氏生產,誕下一個女兒,不管怎樣,也算是弄瓦之喜,府中自然比平日更加熱鬧幾分。誰知項啟源卻無半分欣喜之色,神情淡淡的,本來盧氏懷孕,行動不便,他已不常去這位姨太太屋裡,自從有了女兒之後,更是過門不入,有時甚至繞道而走。就像今天,盧氏特特派人來請,他卻無故推託掉。
“姐夫既然這樣講,我也就直說了。”淑涵正色道,“這些日子來,姨太太的心意,姐夫應當比我更清楚,按理說照我的身份,原本沒什麼資格來說什麼話,可姐夫眼下的所作所為,卻不免讓人心寒。”
項啟源專注地看著她,靜靜聽她說下去。
“姐夫從前與姨太太是何等恩愛,淑涵也略有所聞,並不是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