縫插針。
我側過頭,目光聚焦在了桌上。
燭影搖曳,縱然只散發著微弱的光芒,卻依舊給我的心添上融融暖意。
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大概是浦原離開以後,我養成了點燈睡覺的習慣。因為知道不會再有人為我掌燈,而此時的自己,已經開始不再享受黑暗。
坐起身,我簡單地穿上衣服,拉開門,坐在了屋簷之下。
窄小的庭院中,開滿了桃紅色的風信子。如今正值花期,奔放的桃紅在夜色中依舊耀眼奪目,彷彿燃燒著生命全部的能量,綻放著只屬於自己的光彩。
風信子的花語——只要點燃生命之火,便可同享豐盛人生。
桃紅色的風信子,尤代表熱情。
和我完全不符的花呢……但是浦原說,他研究過,我家庭院裡的土壤,最適合培植風信子,於是便搬來一盆又一盆,直到整座院子再無擺下其他花種的可能。
一年又一年,我如同身在桃色的宮殿,做著一場又一場灼灼其華的夢。
只是。
夢醒後,什麼都沒有剩下。
這是第幾次?在夢中見到那個人的身影。
自從志波都的事件過後,幾乎每天,一閉上眼,就是那個人的模樣。
他柔和的眉眼,高挺的鼻樑,微薄的嘴唇,還有溫暖的笑容。原本已經模糊萬分的記憶,突然就從腦中甦醒過來。毫無預兆地,在每個寂靜的夜晚,逃出我曾緊緊鎖上的門。
曾經,那是多麼淡薄的存在,到如今,卻隨著時間的風化日漸鮮明的起來。這算是一種諷刺麼?諷刺我們所謂的忘卻是那樣的無力與淺薄。
“喂,你是在怪我嗎?”怪我在那個時候,沒有阻止早已知曉的一切。如果我可以,勇敢一點,再勇敢一點,那麼你就會是第二個志波海燕了吧。
一直到現在,還會對我笑吧。
風,吹過,又停下。
帶著淡淡的花香,飄搖在夜幕沉沉之下。
回憶,是會呼吸的痛。
帶著鮮活的生命力,一點一點侵蝕你的意志。越是反抗,只會更被它牢牢地套上枷鎖,束縛在一片狹小的空間之內。
“我好像……有點想你了。”我喃喃自語,忽又感到自己的所想所思是多麼的匪夷,“吶,你一定會笑話我的吧,兩百年來都沒有想起過你的我。”
***
朽木家的墓地。
踏進這裡的一剎那,森冷的氣息險些將我逼退。
這裡是朽木家族的人,才能葬入的墓地。
這個龐大的家族,支系繁複,站在山頭放眼望去,一座座石碑鱗次櫛比地排列著,彷彿有著訴不盡的憂傷與悵惘。
這裡的每個人,都是孤單的吧。
與之作伴的,是同樣孤單的靈魂,所以才會傳來一陣一陣的嘆息。
我懷抱著一大把野雛菊,踏著淺草,靜靜走過一排排石碑。
很多人,喜歡用雛菊來象徵愛情。
回憶裡的愛情,比等待中的愛情,更令人痛苦。
無法訴說的愛情,比可以告白的愛情,來得更殷切。
醒悟得太遲的愛情,比永遠無法相見的愛情,更令人悲傷。
雛菊的花語中,總是滿滿地承載著無法想象的絕望與哀愁。輕輕地,如同春後雨露灑過心澗,帶起一陣漣漪,漣漪中泛著無法訴說的刺痛。
然而,我卻更偏愛她的另一種花語。
永遠的快樂。
離別——帶著永遠的快樂。
尋到那人的墓碑並沒有花去太長的時間。
椎名十七夜,真央的校長,第一次翻閱學生的檔案,竟是為了尋找一個人的名字。
泛黃的紙張擦過我蒼白的指間,一瞬間,有了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但我知道,熟悉的不是紙,而是記錄在紙上的人。
可笑的是,我竟還要透過這張隨時可以被替代的紙,才能瞭解關於他最簡單的一切。
腳步,停在那墓碑海的萬分之一前。
躬身,將雛菊靠在那冰冷的石板之側。
只是一眨眼,四周都溫暖了起來。這裡變成了最醒目的部分,因為那怒放的雛菊正在向天昭示著它的生機盎然。
“你好。”我望著碑上刻字,微微一笑,“你好,我是椎名十七夜。朽木君,沒有忘了我吧。”
有許多人,他們走在極其相似的軌道上,卻偏偏擦肩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