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雪倒地,雙方人馬一時間竟鴉雀無聲,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不知道誰先叫了一聲,那班西岐隨從才從震撼中驚醒,怒吼著朝雷海城撲來。
雷海城仍怔怔望著血泊裡的公子雪,渾然忘了閃避。冷玄一個手勢,暗影也吶喊著迎上,奮勇回擊。
暗影人數遠多過這百來名西岐人,更何況山坳裡還有大軍嚴陣以待,天靖可說已穩操勝券。
見己方大勢已去,西岐人骨子裡的彪悍好鬥也被徹底挑起,個個泯不畏死,如落入陷阱的猛獸,做著垂死掙扎。
耳邊,殺喊咆哮和兵器揮舞聲迴響不絕,雷海城罔若未聞,只緩慢蹲下身軀,指尖顫抖著抓起一縷沾血白髮──
熱氣氤氳迷濛的大水桶裡,萬千雪白長髮漂浮水面……
他扳轉白髮人雙肩,正色道:“這輩子我沒辦法愛上你,可你這個好兄弟,我認定了。”……
這些散亂如碎雪的畫面,就是他遺忘的過往嗎?為何心臟還會鈍痛難言?
“海城……”有聲音低聲呼喚著他。
冷玄半蹲在雷海城身旁,遲疑著伸手去拭雷海城眼角不自知積聚的點滴水光。
雷海城茫然抬起頭,面前,是他在夢裡也念念不忘的容顏。
可眼下,這張臉卻叫他心臟抽搐得越發劇烈,幾近窒息。
冷玄為什麼要在他身上下毒?
為什麼?……
他無法理解。遽然發覺,山頂雖聚滿了人,他卻只得自己可以信賴。
木然笑了一笑,他托起公子雪尚留餘溫的身體,避開還在惡戰不休的人群,慢慢往山下走。
“雷海城?!”指尖驟失溫度,冷玄愣住,但隨即回神,忙起身追上少年。可雷海城背對著他,周身都散溢著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氣息,讓他不知該從何說起。
“你真的在我身上布了毒,藉此再對他下毒?”雷海城微微頓住腳步,等著身後男人回答。
冷玄沈默了一下,低聲道:“是。不過我也是因為──”
所有還沒說出口的解釋就在雷海城回過頭來那哀絕的眼神裡退縮了。瞬間,冷玄似乎又看到了那天被他從厚厚積雪裡抱出來的少年。
雷海城那時的目光,跟此刻同樣苦澀無望……
當時他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就是如果不牢牢抓住,雷海城便會從他身邊離開,不會再回來!
所以他什麼都不顧了,拋掉帝王所有的威嚴、高傲、自尊……一遍遍哀求著雷海城不要走,卑微得連他自己也覺得辛酸難堪。
這次,雷海城是不是又要走了?
“不要走!”幾乎不假思索地,他用左手緊抓住雷海城肩頭。
明周自獲救後便尾隨著冷玄,滴水不漏地將兩人間的情形盡收眼底,咬了咬嘴唇,道:“海城,你不是一直都很喜歡我父皇的嗎?父皇他,他也對你很好,一定不會害你的。你不要誤會他。”
雷海城根本不理會明周,只對冷玄驚惶不安又充滿期待的清黑色眼瞳凝望片刻,終是靜靜地道:“不會害我,但可以利用我,是吧?”
輕輕一擰肩,甩開了冷玄已僵硬的手掌,他繼續邁開步伐。
陽光拂在臉上,竟有點刺痛。
只要走下這片山嶺,一切紛爭殺戮、爾虞我詐都與他無關……
“雷海城!”他聽到冷玄在背後大叫了一聲,像頭瀕臨暴怒的雄獸。
他回頭,男人的目光,卻悽楚受傷,對他凝望許久,終於伸手拔下束髮的金簪,旋開,將裡面一株長僅盈寸的小草遞到他面前。
“這株移神草,你拿去給原千雪服用吧!他復活後記憶全失,武功應該還在,可以保護你……”
復活?!雷海城有些愕然,接過了移神草。
冷玄深深地看了他最後一眼,隨即揚袖轉身,留給雷海城一個雲停淵峙的凝重背影,與他腳下青山一樣沈穩雄渾。
長髮如墨,飄散風中,無聲訴說著寂寥。
雷海城對著移神草怔了片刻,想再問清楚點,可冷玄那姿態已經明白告訴他,男人不會再理睬他。
臂彎裡的身軀,正在漸漸失去溫度……
他將草塞進公子雪嘴裡,撕下幅衣襬替公子雪裹緊傷口,最後望了眼不動如山的冷玄,快步下山。
直到雷海城輕微的腳步聲完全淡出了聽覺,冷玄才緩緩地轉過身。
西岐隨從已經被全數殲滅,暗影也死傷不少。屍山血海,將原本青翠蔥鬱的挽書嶺變成個修羅屠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