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床畔,神色略有些凝重地望著床上正沉睡的人。他周身籠著的日光分明有著不低的熱度,但浴在光芒中的他不自覺地流露出的蕭索寂寥,卻使人覺得時令已至瑟瑟深秋。
熟睡著的人十分安然。不僅呼吸平穩,面上的表情也恬淡得很,渾似平常。
帝無極默默地,甚至有些貪婪地仔細觀察著他的臉色,不放過分毫變化。然而,愈是這麼坐著照顧他,愈是難以忍受心中滿溢的情意與痛苦。
數日來,洛自醉醒來的時間都很短。即便是張開了眼,神智也並不清醒。睡著時,很難瞧出他是否耐得住傷口的疼痛。似醒非醒時,眉卻緊緊蹙著,足可見傷勢有多重。
回想起那道可見白骨的傷口,回想起他染紅了半身的模樣,他懊惱,懊惱得恨不能回到當日當時。但,他更清楚,倘若果真回到當日當時,他也未必能阻止他跟著他去營中,未必能發現敵人傾力佈置的陷阱,未必……能避開那致命的暗算。
帝無極微垂下首,注視著洛自醉仍有些蒼白的臉孔。良久,他緩緩地握住他未受傷的左手,感受著那薄薄的面板下突突跳動著的血脈。
紅日漸漸沒入遠山間,天色暗了下來,屋內有些晦淡。
不知誰悄悄地燃了燈火,在晚風中搖著,滿室都是晃動的影子。
不知不覺便過了晚膳的時間,卻無人前來打擾。帝無極也早已忘了用膳的事,目光移到洛自醉已經包紮妥當的傷口上。
若單只是外傷,有重霂在,有絕好的藥,他不必太過擔心。但若是連重霂也難化解治療的內傷,便令他不得不憂慮了。
再有幾日,國師們便該到了。或許,他現在應當立刻請他們早些回來看望醉。內傷拖久了便會累積起來,傷及臟腑血脈就難治了。
他正想著立刻寫封信,洛自醉緊閉著的雙目微微翕動起來。
帝無極登時止了呼吸,一瞬不瞬地盯著他。
初醒時,洛自醉尚帶著幾分茫然。但,當帝無極的面容落入視野中,當看清他雙眼中滿溢著的擔憂,他輕輕笑了。原本虛弱的模樣,因這一笑,憑添了千般輝色。
帝無極這才略微放鬆了些,低低問:“如何?”
洛自醉搖搖首,笑回道:“好多了。”說罷,他便使力要坐起來。無奈身體似乎生了鏽一般,氣力都不知流散到何處去了,如此簡單的動作居然也難以完成。
帝無極擰起眉來,扶住他:“睡下罷。”
“這都睡了好多天了罷,你就不擔心我睡散了這把骨頭麼?”洛自醉輕聲抱怨著。他的確喜歡睡眠,但並不意味著他樂於整日整月都躺在床榻上。
帝無極輕嘆,沒有作聲。
洛自醉緩緩睡下了,望著他,又道:“也不是不曾受過傷,你又何必如此緊張?”
帝無極不答,反問道:“還疼麼?”
見他心境十分低落,洛自醉收了笑容:“這點疼痛算不得什麼。只是事後發覺還淬了毒,很是忐忑了一陣。”不過,他也不會後悔。或許以命易命他會遲疑會退卻,但,這不過是一條手臂而已。“一條手臂而已。此番就算廢了它也值得。”
帝無極神情微動,眼神更加柔和:“你不在乎,我在乎。”能得他如此重視,他自然是狂喜難耐,然而,卻也更加難受。分明已經發誓要護著他,守在他身畔,不再讓他受傷,使他不再需要擔心任何危險,如今卻……
“無極,你以為我不在意你麼?”
“不。原是我要護住你,卻令你為了護我而受傷。”
“你能不顧一切護我,我又何嘗不能護你?”洛自醉微微笑起來,瞥了他一眼,“那日也是我太過隨性了。若當時不隨你出府,那些人也尋不著空隙暗算。”
“總歸會被他們尋得機會,與你無干。”帝無極話音一緩,停了停,又問,“那天,你為何執意要隨在我身邊?”那天的他確實有些反常,彷彿一刻都離不開他似的。
洛自醉抬眼,正對上他漆黑如墨的雙眸。想了想,他淡淡道:“是我疏忽了。此事應該早些告訴你才是。”仔細想來,初言也從未提過不可洩露天機。“十五年前,狩獵受傷時,初言國師便預言,我此世將有三劫——己劫、友劫、情劫。而今前兩劫已經安然度過,只剩那情劫,不知何時會應驗。我擔心我命中的劫數危及你的安全。”不,不止是危及安全而已,甚至可能奪去性命。恍惚間,漫天的火焰就在眼前燃燒起來,烤得他全身都失去了知覺。而恐懼和痛苦卻加倍的湧將來,彷彿要逼得他的理智斷絃才肯罷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