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兩眼紅了,不知道是哭的,還是氣的,悶聲悶氣地說,“我希望她把我的錢還給我。”
我們全部轉過臉來看那年輕清秀的女人,包括原告律師,也驚奇地看著她,大約是從來不知道錢是怎麼回事。
女方一身淡青色的西服套裝,看上去很像白領,頭髮也梳得整整齊齊,身邊還有個亮亮的小坤包,看樣子是為了上庭專門打扮過的,不像她那男人,手裡抓著起訴書,穿著一條破牛仔褲一雙涼鞋就大搖大擺來了。
她本人好像也很驚奇,一臉的不知所措,愣了半天才說,“什麼錢?我收入比你高,我拿你的錢幹什麼?”
“你既然這麼說,那就算了。”男人立刻憤然說,“就這樣吧,離婚!”一臉決心拋妻棄子的堅定神情。
法官立即說,“你確定算了?你確定不再爭議?你不用再考慮一下嗎?”聽他的語氣,恐怕是唯恐男人反悔,結不了案。
男人咬牙切齒,大手一揮,說,“算了。給她吧。”姿態很大度。
女人瞪著眼睛,奇怪地望著立刻將會變成她前夫的男人,一臉的不理解。男人並不看她,毅然決然地看著起訴書,苦大仇深的表情。
女人回頭再看律師,律師低下頭,不吭聲。
在眾人的一片沉默之中,女人放棄了注視,背往後一仰,儘管沒有人要宰割她,她還是擺出了這種任人宰割的姿態,輕聲說了句“莫名其妙”。
我板著臉低下頭記錄,懶洋洋地想,莫名其妙就對了,這種破事,我還沒見過不莫名其妙的。
庭審太順利了,只花了半個小時。回到辦公室,給施剛打了個電話,問他晚上幾點下班,有沒有空兒陪我逛街。他說好的,語氣還挺快活。見風使舵,我立刻說,“你送我的鑽戒丟了。”
他受到了巨大打擊,聲音都快要哭出來了,說,“小偷怎麼爬上八樓的啊?”
“咦,你怎麼問得跟110小姐似的。”我不滿意地說,“好啦,掛了,我要工作了。”
4
下午,又是一個離婚案。這回女人是個怨婦加潑婦。剛一開庭,女人立刻就哭得不可抑制,斷斷續續地說,這個穿得人模狗樣的騙子和前妻有一個狗孃養的兒子,還騙了她這個純情少女嫁給他。結婚沒兩年,賤男人掙了倆破錢,在外面找了三個爛女人,那點破錢全都花在了狗孃養的兒子和爛女人身上。狗男人還經常對她拳腳相加,她實在忍無可忍,決定起訴離婚。她的訴訟請求是孩子的撫養權和三分之二的財產,因為離婚後她得隱居,否則狗男人會追殺她。
“你怎麼可以隱居呢?你丈夫對孩子有法定探視權。”法官輕聲細語,看了看我,一臉被折磨得生不如死的苦菜花表情。
“那他殺了我你負責嗎?你們法院替我養兒子啊?我那兒子好命苦啊,才九歲就又沒爹又沒娘,法院也不管,可憐哪!”女人如泣如訴地問法官。
法官一下被堵得沒話了,點點頭,輕聲細語地問,“那你覺得,法定探視權怎麼辦呢?”這位法官的脾氣真不錯,長得也好看,又年輕,才二十六歲。跟我配正好。要是我沒男朋友,也許會追求他,上班時幫他泡杯茶,順便買點早餐之類的。嫁給法官,也是不錯的生活方式,特別還是個好看的法官。我想。
但是,我有了男朋友,也沒有什麼十足的理由要換掉他,只好打消這念頭。我家客廳的空調製冷效果不太好。由此可見,一拖二的確很累。
女人還是如泣如訴。有人說,小提琴的聲音如泣如訴。不,我不覺得。我覺得貓頭鷹的聲音才是真正的如泣如訴。她又羅列了一堆瑣事,比如,孩子上幼兒園的贊助費還沒夠,賤男人給爛女人之一買了件皮大衣之類。
法官終於受不了了,忍氣吞聲地打斷她說,“嗯,要不這樣吧,你能提供你丈夫毆打你的證據嗎?”
“證據?沒人告訴我離婚還要證據啊?要不,我脫了褲子給你看看?我屁股上還有一疤呢。”她說著,真的站了起來。
真幽默。我喜歡。我真想推薦她去上電視。那麼多電視臺的記者沒事兒幹,氣喘吁吁地扛著攝像機滿街遊走,四處尋找打架的夫妻,拆檔的情人,翻臉的老闆和小蜜,沒講清楚價錢的妓女和嫖客,找得那麼辛苦,天天苦於沒有人民內部矛盾,卻不小心把這個女超人給漏了。
這真的是個巨大的悲劇,不管是對她來說,還是對記者來說,抑或是對我們人民群眾來說。
法官目瞪口呆,還沒回過神來,那位丈夫就跳了起來,把她按回座位上,回過頭看著我們,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