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明還記得,第一次殺人之後,手抖得連劍也拿不穩,閉眼就會覺得自己滿手粘膩血腥,噩夢不止,之後,總長對她說了那句話,她逐漸平靜下來,一再地重複著這句話,直到她將這句話刻入骨髓,她再也不會因為殺人而難受。
從開始……到現在……
這種怯懦而卑劣的做法……
根本就一樣。
從一開始,她就採用這種推卸責任的方法,逃避自己應該承擔的東西。
所以……
露菲娜先輩曾經用擔憂的眼神看著她,欲言又止。
因為先輩早就知道,遲早有一天,她這樣的做法,會出問題。
脆弱的平衡一旦失去一端的砝碼,就會完全崩潰。
若不是自己去擔負起自己的人生,而是將其中的一部分寄放在別人那裡,不管是什麼,最終都會返回自身。
——太貪心了。
既想要活著,又想保證內心乾乾淨淨,想要擁有鮮血壘砌的自信,又不想去承擔殺人的罪惡,最簡單的辦法就是把自己當做殺戮的機器,死物不需要承擔罪惡感。
女神之劍……
哈哈哈……
活著的人類,怎麼可能和刀劍等同。
保護並不能夠成為無罪的理由。
殺人的罪惡感,終於一分不差地返回她身上。
那是不可碰觸的門扉。
只要沒有意識到,就可以永遠地逃避門後鎖住的諸般黑暗。
只要沒有意識到,就可以永遠不必揹負罪惡感。
不被動搖的堅定,來自於天真稚拙的無知。
一旦意識到……
那道不可開啟的門扉就會鬆動,不可摧毀的心之障壁就會瞬間崩潰。
伴隨著累累白骨與血海成長起來的自信與驕傲,最容易被血與骨倒映的罪惡感摧毀。
倘若“墨北微”打從一開始就在騎士團內長大,不曾遇到過布萊特一家人,或許她就能夠始終如一、堅定不移地秉持著身為“女神之劍”的自覺與驕傲,永不質疑自己的作為,永遠不會碰觸藉由對女神的強烈信仰而鎖住的那扇門扉。
偏偏……她看到了——騎士團之外的世界。
在進入騎士團之前,她在布萊特家度過的時光,卡西烏斯和艾絲蒂兒所給予她的那些溫暖,已經足以使她心中萌生出“自我”的種子——作為人類,作為諾麗絲?布萊特,作為墨北微。她想要的,是更豐富的人生,想要保護重要的人們。
如果不是因為[聖痕]的顯現,或許,墨北微會沿著卡西烏斯展現的道路走下去——以不殺人的理念實現保護。但是,正因為想要保護,為了保護艾絲蒂兒,為了保護自己,在那一次的襲擊事件中,墨北微回應了[聖痕]的呼喚。
一切,以這裡為分割點,背道而馳。
墨北微心中因這段時光而萌生出的作為人類的“我”就此被壓抑下去。
那樣稚嫩的、不成形的理念,很容易被更強烈的東西替代。
在墨北微堅定那些柔軟的理念之前,騎士團灌輸的“女神至上”的理念輕而易舉地佔據了她的認知。
宗教信仰本就是最為強有力的信念之一,對於缺乏內心支柱的人尤其如此。
墨北微異常迅速地接受了“女神至上”的理念,接受了自己將要成為“守護騎士”的未來,未嘗沒有這樣的原因。因為內心缺少足夠強韌的部分,所以將對女神的信仰當成支撐自我的支柱,如此一來,可以迅速地獲得堅定的心。
——卻以拋棄身為人類的自我作為代價。
信仰的力量極為強大,只要將所有的一切委以“神明”的名義,那麼,自己就可以不揹負任何負擔。
就如同,從不質疑任何命令的“女神之劍”。
到底是“騎士”保護著女神的理念,還是女神保護著“騎士”的心靈?
假如不曾看到騎士團之外的世界,或許墨北微永遠不會質疑自身是“女神之劍”的認知。
正因為看到了,在沒有女神的世界裡走了太久,很久之前被信仰壓抑下去的稚嫩的“身為人類”的“自我”漸漸地成長起來,作為“墨北微”活得越久,她所經歷的東西越是豐富,作為人類的自我就越是成長。
女神之劍,是殺戮,是破壞。
人類之心,想生存,想保護。
兩種不同的自我認知保持著微妙的平衡共存著,直到矛盾驟起,再也不能迴避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