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亂成一團,而景合殿內,鼎劍候卻對著那個木然站立的孩子招了招手。
武泰帝失神地穿過紛亂的人群,慢慢走過大殿,走到了庭院裡。
“亞父!”在走到庭院中時,彷彿控制忽然消失了,那個孩子不明白髮生過什麼,只看到鼎劍候睜開了一直閉著的眼睛,對他微笑招手,孩子喜悅地大喊一聲,投入了亞父的懷抱。
鼎劍候微微磨娑著武泰帝的小腦袋,看著外面已經氣絕身亡的頤馨長公主。
首惡已除,少帝在手。大局已定。
然而任憑局勢如何紛亂,長孫斯遠卻一直不曾看向這邊,只是自顧自地望著帝都秋日的天空,眼神澄澈。公子舒夜看著這個他一直都不曾看透過的男人,忽然明白:他一直抬仰頭看天空,其實只是為了掩飾眼裡漸湧的淚水。
那一瞬間,他忽然從心底發出了一聲嘆息。
鼎劍候撫摩著武泰帝的腦袋,許久,忽地開口:“舒夜,替我給長孫收斂遺容。”
公子舒夜霍然一驚,閃電般看向好友——什麼意思?墨香要殺長孫斯遠?
然而就在那一瞬間,他看到長孫斯遠拿著木偶的手頹然滑落,整個人往旁邊輕輕一側,“長孫?”他訝然扶起青衣謀士,卻發現他早已沒了氣息,面色淡定不動容,只有眼睛依然望著帝都秋日的天空,澄澈明亮,卻看不到底。
這樣的人,即使被斫下了頭顱,眼神依然會澄澈如天空吧?
公子舒夜望著那個悄無聲息就替自己選擇死亡時機的人,不禁肅然,覆手輕輕闔上他的眼瞼。這個剎那,長孫眼眶裡一直不曾掉落的淚水,終於在他掌心裡滑落。佈置了這樣一個殺局,利用那個無辨別力的孩子、將深愛的人誅殺;而此後鳥盡弓藏,也未必能見容於霸主——這個號稱天下智計第一的謀士,已然心力交瘁,悄然為自己安排了最後的退路。
鼎劍候黯然低頭,看著懷中痴痴笑著的武泰帝,喃喃:“若不是手裡也握著最重要一張底牌,我如何能孤注一擲、將自己困在深宮?長孫早已想好、在幫我安定大局後,便要不告而別了吧?”
他摸著懷中自幼瘋瘋傻傻的孩子,嘆了口氣:“不過這一年、險是險到了極處,但終究還是把朝野上所有心懷不軌的勢力一網打盡了——以後,大約可以睡一個好覺了。”
公子舒夜看著墨香,恍然間竟有些陌生的感覺。
他終於明白了這個局的關鍵所在——就如探丸郎是攤在臺面上的牌一樣,自己也是一枚明著用來對付帝都勢力的棋子。他的出現、牽制了所有的攻擊力和注意力。然而,真正的必殺一擊,卻是從最難以令人預料的角度霍然發出!
外頭局勢微妙,然而少帝在手,摯友在側,鼎劍候卻神色不動。門外的所有侍衛,看到武泰帝落入了對方手中,也不敢再上前一步。
“都說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可哪裡比得上這天下之爭?——我不過是被逼到了這個地步,就下出了這一步。”鼎劍候長長嘆息,看著悄然逝去的長孫斯遠:“若不引出那些叛黨、一網打盡,以後只怕終身不得安睡。我只能以自身為餌走這樣一步險棋。”
鼎劍候苦笑著舉起了自己的手,微微喟嘆——腕脈上,筋肉萎縮、已然徹底殘廢。一年幽禁的折磨,已經讓他那樣精壯驃悍的男人都脫了形。以後,只怕除了勉強行走、再也不能發力做任何事情,一身驚人武藝也就此付諸東流。
只此一念,公子舒夜心中一痛,脫口:“若我當時能在側,必不至於如此。”
鼎劍候拍著他的手背,安慰:“你有你的事情,怎好拖累?只是事急之時,除了你沒有誰能號令我那一幫手下,所以才尋你回來。探丸郎……那幫孩子,如今也沒有剩下的了吧?還有那三百菊花下的兄弟?”
公子舒夜默然,鼎劍候隨之默然。許久,鼎劍候才道:“你們…可曾懷恨?”
白衣公子全身浴血,微微搖了搖頭:“我知道,得到這個天下、是你畢生追逐的夢想。”
“好兄弟。”筋脈斷絕的手拍在他肩膀上,卻使不出半點力氣。兩人默然良久。
“罷了!一將功成萬骨枯,成王敗寇而已,”忽然間鼎劍候仰頭大笑起來,“大丈夫生不能五鼎食,死則五鼎烹!舒夜,今後你我兄弟共享這天下。”
公子舒夜看著好友,沒有說話——這一場生死搏殺下來,墨香身邊的人都已經紛紛離他而去;而他自身又成了廢人,就算權柄在握、也無法如同昔年那樣握劍縱橫西域。沒有人比他更瞭解墨香,如今縱聲大笑著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