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十年後你還是如此不長進,貿貿然就拿著一卷黃絹闖回了厲兵秣馬的敦煌——帝都十年質子的磨難,竟然沒有讓你學會麼?”
“學會什麼?”連城緊繃著臉,問,手握上了佩劍。
“權謀!思慮!手腕!——遊刃在政局、武力、人情、民意之間的平衡取捨能力!”公子舒夜看著歸來的二弟,幾乎是咬牙切齒地狠狠道,“你居然還是什麼都不懂!和十年前那個孩子一模一樣!我等了你十年,等著你回來用各種手段從我這裡奪去這一切——”
聽得那樣的話,緊繃著臉的少年也不禁一怔、看著自己的哥哥:“什麼手段?”
“還要我教你?”公子舒夜彷彿氣極反笑,“你難道不應該和帝都權貴結親、然後借兵回城?難道不應該偷偷潛入、先和綠姬接應上?然後她下毒、你刺殺;或買通我的左右將士,不動聲色置我於死地。然後再順理成章的拿出聖旨,宣佈繼任敦煌城主!你和綠姬真讓我失望……一個是單純鬥勇的白痴,另一個是空有怨毒的婦人,一點大事都當不了!”
這一串的話幾乎是想也不想地從公子舒夜嘴裡吐出,然而連城卻是一臉茫然,聽到最後臉上露出了鄙夷和憤怒的神情,冷笑起來:“為什麼?我有帝都旨意,光明正大——為什麼要偷偷摸摸?你不服抗旨,我儘可憑著手中尚方寶劍斬你於劍下,為何要使這些陰毒手段?”
公子舒夜似乎又怔住,看著弟弟磊落睥睨的臉,忽然苦笑起來:“怎麼回事……你居然能說出這樣的話來。他是怎麼教你的?你到底是不是瑤華那個賤人生的兒子?”
一提及母親,連城霍然變了臉色,怒喝一聲拔出了劍,直刺過去:“高舒夜,我殺了你!”
然而他身形方一動,周圍的神武軍戰士早已猝然發動。
看著那一襲葛衫沒入了層層疊疊的盔甲兵刃中,兵器交擊聲響成一片,公子舒夜卻只是不動。半晌,他微微闔了一下眼睛、吐了一口氣,不再看被圍攻的親弟弟,負手回身。迎面遇到了聞聲趕來的霍青雷,低聲交代了一句:“莫要真的殺了他。”
便這樣半步不停地擦肩離去。
霍青雷有點發呆,繼而百感交集——畢竟是血脈相通的親兄弟,雖然二公子歸來立即奪權發難、但城主畢竟不想真的置其於死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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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夜宴
一彎冷月靜靜懸在大漠上空,將清冷的輝光灑落大地。遠處祁連山的影子灰冷如鐵線白描,風凌厲地勁吹著、入夜的大漠上寒冷徹骨,然而敦煌城裡卻是另一番景象。不同於中原尚有宵禁、絲綢古道上這一重鎮,到了晚上反而分外繁華。各處的商隊在此歇腳,將帶來的貨物金錢大肆揮灑在酒樓歌苑裡,鶯啼燕語、燈紅酒綠,一片歌舞昇平。
高城望斷,暝色入高樓。美人樓上歌舞,晝夜不息。
雖然白日裡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敦煌城主竟似沒事人一樣,照樣做長夜之飲,擊盞高歌,左擁右抱。霍青雷奉命去追捕二公子連城,尚未返回,其餘城中文武官員、看著高座上大笑狂飲的公子舒夜,個個面有躊躇之色,卻囁嚅不敢言。
公子實在是一個可怕的人物,多年來他鐵腕管束著敦煌這一絲路重鎮,生活奢侈,對來往客商徵收高額賦稅,性情也多變陰梟,私下也有將領商賈口出怨言。但公子舒夜同時也是英明的城主,十年來厲兵秣馬,整頓敦煌政務軍務,修建水渠商驛,並帶領神武軍多次擊退回紇吐蕃等虎視眈眈的西域國家挑釁,因此在絲綢之路上建立了威望。
如今一介黃口小兒從帝都單身歸來,便說要取而代之,那豈不是笑談?
只是敦煌畢竟名義上臣服於大胤,帝都旨意已下,而公子舒夜今日校場上拒不接旨,又動用神武軍擒拿親兄弟,事情已難善了,又不知城主將如何應對這次的局面?
這邊一曲《蘭陵王》剛結束,那邊霍青雷入內,附耳輕聲稟告。原來二公子連城已經被拿下,但三千鐵甲中傷亡甚重,竟陣亡數十人,還有上百人需修養數日。
“傷了上百人麼?到底不曾讓我完全失望……可光憑著這點本事、要奪去敦煌還是不夠啊!”公子舒夜忽地大笑起來,執著犀角筷敲擊著銀盤,高歌,“將軍談笑彎弓,秦王一怒擊缶。天下誰與付吳鉤?遍示群雄束手!昔時寇,盡王侯,空絃斷翎何所求?”
歌聲激越,宛如銀河天流,無始無終。一座悚動,不知公子此刻內心喜怒,均執杯沉默。白衣公子居於高位,旁若無人地擊盞高歌,懷中美人驚悚不知所為,僵硬著笑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