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年歲小。
上私塾之前,每天就是練功,爺爺看得緊,偷偷出去抓蛤蟆的次數少之又少。爺爺說陳家的孩子輕功要第一,心法要念熟。冬練三九,夏練三伏。烈日下站馬步,曬脫了一層又一層的皮。臘月裡在冰面上倒立,一矗就是大半天。練武沒有訣竅,只有刻苦再刻苦。骨頭摔斷過多少次也只有自個兒知曉。陳青口現如今飛簷走壁上天入地也算得上是條漢子,想當年那也是一個跟頭一身傷地玩命地練,這才有了今日的小成就。
七歲那年,與別家的孩子一起入私塾,陳青口可算是開了眼界。同窗的孩子帶來的吃食他都沒見過,更別提吃過。還有那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看得他眼花繚亂。還有那些個雜書,土畫冊,只要街上有賣的,課堂裡面就有。陳青口看著那些個東西心裡喜歡,可是他沒有錢,爺爺也不給,他就開始自謀出路。比如代抄課文三文一篇,保證字跡還不一樣,在夫子面前圓一次謊五文,考試舞弊一次七文。所以說很多人都有天賦,陳青口的天賦就是摳門。每天沒事就拿那些銅板出來數。
八歲那一日,除了陳青口,人人都沒有來上課。點卯的夫子氣得鬍子噘得老高。
索性一甩袖子不上課了。
陳青口琢磨,這麼早回家練功,有些犯傻,不如也上街去瞧熱鬧。據說同窗們都去了集市,今兒個各府都會派出人來買使喚的小丫頭。換句話說,誰家有女娃子養不起了,就會趕小賣給大戶人家。這種日子也不常有,所以一個個都上街去了。
到了集市,陳青口一看,嘿,這裡可真熱鬧。他揹著小書包,也往人群擠。順便練練手,爺爺教的功夫可不能忘。
他轉來轉去,轉去轉來,眼睛就落在一家人身上。
這一家子好傢伙,足有七八個孩子,都是女孩。大的可能也就十七八,小的四五歲。中間有個小姑娘,長得特別水靈,彎彎的眉毛,彎彎的眼,彎彎的嘴角,彎彎的月牙辮。水汪汪的眼睛透著靈氣,怎麼看怎麼喜慶。
小陳青口就蹲在路邊,看著這一家子。
有人來買丫鬟,十雙眼睛求著人家多給點。骨肉分離的時候,大人哭,孩子也哭,姐妹之間戀戀不捨,旁人看了也不好受。夫子說賣炭翁,可憐身上衣正單,心憂炭賤願天寒。可眼下是活生生地賣活人,對小陳青口來說,這還是第一遭見。他們哭的時候,他也忍不了跟著落淚。根據陳青口的觀察,這家的父親要價還挺高,大一點的孩子都要七兩,特小的就要四兩。
但是那個女孩特別,好幾個主顧都要買她,一問價錢,就紛紛搖頭,選了別個。陳青口側耳傾聽,且聞那家的父親言,這孩子天生機靈懂事,養幾年賣給大戶人家做小準沒錯,現在要買,沒有十五兩決計不賣。
一直到了天黑,這姑娘都沒被賣出去。陳青口開始為她高興,呆在親人身邊,哪怕多一天總是好的。
騎白馬的不一定是王子,他可能是唐僧,更慘的是,他可能是一個肥頭大耳還瞎了一隻眼的土財主。
陳青口期盼著這土財主從他們的面前趕緊過去,可是他老人家穩穩當當在那姑娘面前勒住馬匹。
用他僅有的一隻眼,攏目光打量面前這父女。
用馬鞭一指:“這個多少錢?”仿若在買一頭牲口。
做父親的舔了舔嘴唇答:“十八兩”
“你搶錢啊!”獨眼財主腆著肚子。
陳青口鬆了口氣,暗想,又是一個隨意問價的主。還好還好,嫌貴了就不會買。
不曾想那財主接著說:“十五兩。最多這個數。”
小姑娘拽著父親的衣角不肯撒手,滿眼只剩下哀求。
中年男人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雙手不停地揉搓到一起:“這位老爺,十五兩一次付清!”
“好,就這麼辦了!”
小姑娘一定是絕望了,低頭死命地捏著自己的衣角。眼淚啪啪拉啦往下墜,淚珠在她白皙的鼻尖上一閃,就埋沒於塵。她沒有像其他孩子那樣與父親抱頭痛哭,她只是低低地哀泣。她是最後一個了,她真的是最後一個了。
土財主騎著他的高頭大馬,哼著小曲兒,輕鬆地晃到另一邊去。他身後的家奴,數給中年男人一十五兩雪花白銀,把姑娘給領了過去。陳青口呆滯在原地,原來買賣活人竟然可以這麼簡單,這麼隨意。
中年男人抱著這許多錢,消失在街角的賭坊前頭。門口旗杆上那個賭字在紅燈籠的照耀下,這麼耀眼,這麼誘人。
陳青口也不知道自己怎的了,一直跟著財主的家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