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不知從哪個角落裡找出來的碎銅爛鐵,來換她們缺少的東西。
或鐵或銅三五分錢一個的頂針兒,就是這樣從貨郎擔兒手中換來的。對於一個地道的村婦來說,頂針兒是她生命中比鑽戒還金貴的指環。女孩兒長到十來歲甚至更早,這枚周身佈滿麻坑的熟鐵環就套住了右手的中指,直到天長日久,最終和她的手指融為一體。一層摞一層的麻坑把右手無名指第二個關節兒壓彎,再填上一層厚厚的老繭。
家境貧寒的人家,連頂針兒也買不起,女兒學活兒只能用母親的舊頂針兒。舊頂針兒納底子上鞋出過力,差不多已經磨平了,縫縫繚繚還湊合,納襪底兒就開始打滑,要是用它頂動大號針二號針納底子,那就慘了!剛開始學活兒的人,手生,角度稍有偏差,嗤哩——針鼻兒滑到無名指的嫩肉上,不是針尖兒,是帶著線的針鼻兒啊!往外猛一拔,血珠子冒出來,痛得人倒噎氣。這鋼針兒也太可惡,即使磨出了厚厚的繭子,它打滑的時候,十有###還會錯開繭子往肉上扎!扎傷了,撕塊布條兒纏纏,捏著頂針轉幾圈兒,找個麻坑深點的地方,繼續納。若是舊頂針兒磨得太薄,不提防,苦楚扎透了,帶線的針鼻兒直上直下扎進肉裡,鑽心痛,兩眼淚一下子就滾了出來,到夜裡還嚯嚯跳著痛,第二天起來一看,一根蔥白兒似的中指腫成了紅蘿蔔,連關節都找不到了。
媽媽小時候經歷過的事情(14)
我學活兒的時候,母親的手指早已被不知多少頂針吸乾了汁水兒,變得又硬又粗,最大號的頂針兒也得拿小擀杖撐出條韭菜葉兒寬的縫才能套上去。我那枚頂針兒,是用奶奶梳頭梳掉的一卷兒花白頭髮換來的,那是一枚黃燦燦的銅頂針兒。第一次戴它時,爹幫我往裡緊了又緊,介面處套疊在一起,怕磨手,包了一層布。我用它繚鋪單,繚得針腳綿密,長短遠近不差一絲布。我用它納襪底兒,散納的針腳撒芝麻兒,攀棗核,結胡椒眼兒,闆闆正正。緝漢紋帶梅花兒,扎喜鵲登枝兒、水波蓮花,不沾手的鮮活明豔,那是鋼針與銅頂針兒巧妙配合的結果。隨著我的手一遞一送,絲線、棉線哧啦哧啦,有空兒它就走,直到頂針兒開了縫,把我生命中最青最嫩的部分抽成絲,拽成線,伴著點點殷紅的血珠兒,和那枚磨玉的頂針兒一起,永久地失落在日子的深水裡。
織布機
父親跑了好幾趟,終於把木匠七舅爺請來了。他來的時候揹著長鋸、短鋸、粗鑽、細鑽,還有斧子、鑿子、刨子,還有一個打線的墨斗兒。
父親想要打一臺織布機,已經操了好幾年的心。不說做,說“打”,那是因為木匠師傅哧哧啦啦、乒乒乓乓,把一大堆木材解成板、截成橕、開好榫子鑿出榫眼,最後往一塊合的時候,全靠掄起板斧鏗鏗地夯,“夯”不就是“打”嗎?
七舅爺那雙結滿老繭的手,拿筷子打不過彎兒,可他拉動墨線,眯起一隻眼瞄瞄,叭一聲打下墨線,再彆扭的樹幹,也能取出筆直的板材來。那棵彎腰老棗樹,比背鍋子老二爺的背還彎,他掂起斧頭左砍砍右削削,趕彎兒湊斜兒,做了個勁道十足的“下襬”。
織布機分上擺機和下襬機,重心在前的“下襬”是下襬機,重心在後的“下襬”就是上擺機。下襬裝在腳踏板後,連著上面嵌杼的框,上擺機拉著框往上帶,下襬機把框往下推。織布機的主要構件是一個卷經線的六齒兒檉滑子,線從上面一段兒一段兒往下放,經兩根軸兒一壓一挑,被小交棍兒開交之後,穿過分別上交線和下交線的兩匹棕,最後進入起伏流暢的山形框,框中間嵌著細篾兒杼,篦頭髮一樣將幾百根經線成對兒篦開。四根打蠟的棕繩吊在高高的翻天雞上,下面連著腳踏板。織布時,人踩動腳踏板,一隻手張開將框往上推,另一隻手嘩啦一聲把帶著緯線的梭子從經線中間攛過來,推框的手一鬆,正好接著梭子,同一瞬間,下襬推著框撞下來,哐通砸在緯線上。一個織布高手,坐在織布機上,腳踏節拍,眼隨梭飛,兩手交替推框接梭,嘩啦哐通、嘩啦哐通,上面的翻天雞兒和身下的坐機板吱嚀吱嚀應和,在四壁土牆的農家茅屋裡,奏成一曲人與木頭和鳴的絕妙樂章,起早貪黑,一天能織兩丈多布!
俚語說:“織布機子哐當,小娃兒屙到床上!”那個陶醉在織布鳴奏曲中的娘,差不多把床上的心肝寶貝給忘了。
紡花車
織布機不是家家都有,紡花車卻是每戶人家都離不了的。特別是世代耕織的勤勉人家,婆婆、媳婦各人都有一架紡車。因為連年漲大水,房倒屋塌,家裡的兩架紡花車全砸壞了,水消之後,父親把散落的木板收拾到一處,湊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