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連瘋狂的勇氣都沒有。
不可以動。
否則,哥哥的苦心就全白費了……
沉默地遮住面龐,微伸的指縫間,苦澀的淚拼命地往外湧出。
杜蘭,你聽好,今天我們必該有一個死的。我願當那死的,只盼望你儘早從這場災禍中抽身。上天保佑。如今的王朝歷經更移,四大家族已然不復曾經的輝煌,有不停變化的時代,就有不停變化的人,這次,那兩位大人物是鐵了心地合作……為了對付我們……為了徹底清掃四大家族的遺產,顛覆目前僵化的政治局面……
我知道自己總有一天會死的,我一點也不擔心,因為你會代替我好好活下去。儘管我再也見不到美麗的唐娜—我的妻子;再也見不到三歲的阿雷納斯—我的兒子;卻非但不覺得痛苦,反而認為這是一種莫大的解脫。
光明神會看到我的所作所為,人生在世,只求無愧於心,倘若我能做到這一點,便是最大的慰藉了。至於死亡,僅是將思想永恆地凝固在某個狀態了,想想看,並沒有世人謠傳的可怕。
親愛的杜蘭,答應我吧,別把這件事告訴除了唐娜以外的人。
你一定要離開這裡,找個偏僻的山村隱姓埋名地生活起來,別問為什麼,像你這樣從小就比我聰明得多,早在我開口之前就會明白了。別讓任何人知道你的姓名,包括家族內的每個新生兒……
唐娜會幫助你的,噢,我可憐的唐娜啊……
……杜蘭,我感覺冷了,還沒有死去,卻已經感到這麼冷了……
猩色的液體佔據了他的視線,這是他目及的畫面,整個世界被濃墨重彩的一筆抹亂,大自然披上了鮮濃如水的薄紗衣。遠方的慼慼哀歌,將冰封的心底震顫。
※
「哈…啊……咳咳…」杜蘭痛苦地低喊了幾聲,好像被人扼住了喉嚨似的,正試圖掙扎。旁邊有個聲音愈來愈響亮,接近了他的耳朵,終於把他從噩夢中叫醒了。
「醒醒!」
杜蘭驀地睜開眼睛,所關注的第一件事卻並非約翰的焦慮呼喚,或是他見自己醒轉後的欣喜。當杜蘭從夢中的情緒逐步冷卻下來,那本就在耳畔不停迴響的歌聲,此時變得更加地清晰了。那是屬於孩子的澄澈空靈的嗓音,彷彿高貴的神使,自高處將源源不斷的福音向眾生散播開去。
對了,這裡是格森林德大教堂!
環顧四周,人們正低頭在心中誦唸祈禱文,沒人注意到他的異樣。杜蘭一個激靈,忽然把什麼事都想起來了,包括他是怎樣來到這裡的。講臺上佈道的神父已經退下,在更高處建起了樓臺,配合著管風琴優美宏遠的音色,孩子們的歌聲擁有了不可思議的魔力。只聽他們唱的是:讚美光明神/以凡人之軀祈禱/願這份恩澤得以持之永恆……
杜蘭有些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做那個夢了。
其實他本來不會出現在教堂之類的場所,不論別人發覺與否,這不僅是不尊重他自己這個無信仰者,也是不尊重其他信徒的舉動。
然而,彼時杜蘭站在街道口的中央,川流不息的人群互相穿梭過去,目的地都是相同的,因為今天是聖祈日。一個對全大陸的光明信徒來說很重要的節日。在這天,連最市儈的小販也要拋棄自己的生意,前往教堂參加至少半天的儀式。
說來也是巧合。
他在教堂門口外聽到這首讚美詩歌,不知不覺就被吸引住了,漸漸沉醉其中,等他回過神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竟邁入了教堂內,佇立於後排望著前方的唱詩班的兒童們。
這根本不是普通的唱詩。杜蘭心想,看看底下的人們的模樣,個個垂下眼睛,表情呆板——這些都不算什麼,問題是連續保持兩個多鐘頭還能一動不動,安靜如斯,未免有點虔誠到詭異了。與其說是祈禱,更像是中了精神幻術的樣子。
還有那些孩子……
杜蘭抬頭注視著同樣閉上雙眼唱歌的兒童們,複雜的念頭幾經反轉,眼神變幻莫測。
恐怕,被當做間接施咒的傀儡了吧。
約翰扭了扭身子,試圖喚起杜蘭對自己缺失已久的注意力:「那個…嘸……爹地……」他小心地壓低了聲音,「我覺得…這裡有點令人不舒服,你看起來也不太對勁,自從進來之後,所有人的姿勢都完全沒有變化。我們還是快點出去吧。」
十分明智的選擇,杜蘭挑了挑眉。
能讓約翰都覺得不舒服的地方還真是少見。
杜蘭拉著約翰的手轉過身,目光遊移了片刻,似乎想要找出躲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