處,驟然說出,連自己聽了都有些怔住了。
「和尚,你給我的批語……一定是弄錯了。你不知道,他剛進谷的時候,我太久沒聽人說話,只想聽聽人說話的聲音……我揹著他,把各種雜念化成許多小蛇,裝模作樣,圍著他打轉。一面請他回來,一面勸他不要動心,一面聽他的心事,一面又裝作未曾聽過。
「恐怕是因為聽了他太多的話,不知不覺就陷了進去,就算發現弄錯了人也……
「和尚,有佛緣的人,怎麼會像我這樣。」
魏晴嵐說到此時,才安靜了下來。有些話埋藏太久,一旦傾洩而出,人彷彿都被掏空了,只剩下一具軀殼,像石洞一樣有隱隱的回聲。那妖怪頹然跪著,斷斷續續地苦笑道:「其實我一直想跟你說,有沒有佛緣,又有什麼關係呢……
「命數虛無縹緲,哪是你我算得出來的。你為了佛緣讓我禁語,我卻因為禁語、陷了進去。想來人不與命爭,命不與天爭,並不是虛話。」
魏晴嵐竭盡全力地搜刮著措辭:「恨只恨,沒見到最後一面。」
就如破除閉口禪時,許的那句願一樣,想再見他一面,只想再見他一面。總等到別離時方傷離別、生死關才哭生死,錯過一回又一回,留下太多的話未說。不知為何,到了這個地步,便格外地想起常洪嘉來。
想起那人問他,情字……為何太輕了?
想起那人的落寞神情,想起兩人睡在一處,那人卻整整看了他一夜。
那妖怪過了良久,長嘆了一口氣,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也不去拂下襬的土灰,僅用指腹摸過石壁上的留字,輕聲道:「和尚,我走了,等過段時日,我再帶他來看你。等我再想明白一些,真真正正地記住你,而不是記住自己的內疚……他跟我一樣,被心魔所困,過得不開心。我也想、當他的稻草。」
魏晴嵐說完這句話,如蛇蛻皮,雖然疲憊不堪,眼裡卻多了些發亮的微光。他將手慢慢收回,負手站著,沒有撿地上那把白傘,而是調頭向洞口走去。
心中彷彿了結一件大事,從今往後,再不用什麼白傘了。他一個人,足可以替那人遮擋風雨,將他眉間愁容盡數抹去。這麼一想,人竟有些恍惚,步履輕快,心跳急促。
若告訴那人,自己早就動了心,那呆子會露出什麼樣的表情?會笑嗎,還是會流淚?
心念一轉間,雖未出洞,眼前似乎已經看到了那呆子烏髮布衣、眼眶發紅的樣子。如果伸手替他拭去,只怕他又會嚇得連退幾步……他恐怕不會信,但自己大可以一直說。
魏晴嵐想到這裡,嘴角竟是有了一抹模糊的笑意,雖然雙手還有些發抖,但只要肯握久一些,便能沾上人的體溫。他們可以說許多話、去許多地方,無論是留在谷中,還是牽著他從聽銀鎮往外走去,人間無數山川、繁華世界,還幾乎不曾看過……
他一面放縱思緒、胡思亂想,一面又邁出幾步,走到離洞口不過數丈之遙的地方,人突然一怔,從紛雜思緒中回過神來。
空氣中不知從何時開始,瀰漫著一股淡淡的血腥味,越往前走,鐵鏽氣越濃,等到了洞口,地上到處都是斑斑血跡,每邁一步都能聽見腳下響起黏稠的血水聲,還滾燙的血液從石縫、草尖、松針上一滴一滴落下來,在地上匯成血泊。
魏晴嵐愣愣看著這一切,周圍沒有一點聲音,除了這血水落地的滴答聲。他往前邁了一步,恰好有一滴鮮血從被汙血碎肉染成赤紅色的枝頭落下,正好落在那妖怪面頰,視野中一下子被染得猩紅,用力眨了眨眼睛,眼前才慢慢褪去血色……
那妖怪搖搖欲墜,低聲喚了一句:「常洪嘉?」
見無人回應,魏晴嵐行屍走肉一般繞著洞前方寸之地往返來回,眼睛呆滯張望又不敢細看。他從松樹底下穿過,手無意間一碰,發現斑駁樹皮上也濺了鮮血,這才失控似的發起抖來,眼前是空空蕩蕩的孤峰野嶺,掌心裡是還留有餘溫的人血。
那妖怪低頭看看掌心,又四處打量了幾眼,一張臉上再無人色,只喃喃喚了幾句:「常洪嘉?我、我回來了。」
隨著又一陣死一般的沉寂,這妖怪徹底陷入狂亂之中,一天之內遭遇幾番大變,從希冀到極悲到希冀到滿眼血光,此時已是說不出一句話來,嘴唇顫抖良久,張了又張,好不容易逼著自己嚥下悲聲,乘起妖風,再一次檢視起方圓十餘丈的地方,一寸一寸地翻過,這次終於在一灘血泊中找到那人。
用手分開枯草,是一身殘破不堪的布衣,再將落葉輕輕撥到兩側,是已經不成人形的殘臂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