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安朵斯做筆記的工夫,貝利亞爾洗完澡,又提了兩桶熱水上來,準備好毛巾和浴袍才湊到安朵斯身邊叫他。
要知道,伙房在酒館後院,提熱水需要穿越風雪交加的露天院子,貝利亞爾回來時,溼漉漉的短髮都給凍硬了。他抽掉安朵斯手中的筆記本,往床上一扔,自己跟著坐下,彈簧床上下伏動。
“快去洗!”貝利亞爾拿腳尖指了指浴室。
安朵斯嘆息一聲,將羽毛筆插。進床頭的墨水瓶裡,轉頭盯著貝利亞爾,“你為什麼……你今天特別乖,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沒有,我說了會好好照顧你不給你添麻煩,兌現諾言而已。”他避開視線,搓了搓結成冰的頭髮。
“真的沒事嗎?”
“沒有……”他停頓片刻,又拿腳尖指了指浴室,“你先去洗,睡覺的時候再跟你說。”
簡直是個小孩子。
安朵斯抓住他放在頭上的手,探身親吻他的臉頰,溫熱的唇碰上冰涼的臉,險些粘在上面。
深夜的木塔鎮十分寧靜,大概是積雪吸納了聲波,狂風減小後,連樹枝晃動的聲音都沒了。
貝利亞爾側躺著,貼著安朵斯的背,他喜歡這種姿勢,懷抱裡滿滿的感覺,好像牢牢掌控了對方的一切。但他知道,目前為止他什麼都沒掌控,只要對方一個翻身,他的懷抱就會空空如也。
“說吧,你想說什麼?”
安朵斯的聲音清澈如水,在寂靜的夜裡溫柔得像一支搖籃曲。
沉默了一會兒,貝利亞爾才挪了挪身子,更加靠近他,好像怕被人聽到似的,嘴巴湊到他耳朵跟前才肯發聲:“……你會離開我嗎?”
“不會。”安朵斯側過臉,“為什麼這麼問,你幹壞事了?”
“沒有,我只是覺得……”
覺得與安朵斯相比,他的人生經歷短暫得像只螻蟻。他不夠成熟不夠細心,越是相處,這些缺點就放大了無數倍。
今天見了桀達爾之後,這種感覺便更加強烈。
是安朵斯心甘情願地陪伴他,無論他說什麼做什麼,都是安朵斯在包容和忍耐,他張狂易怒,而陪伴他的是寬容和信賴。安朵斯為他付出了一切,而他只是一味地享受這種愛護,當他終於清醒時,卻發現自己除了安朵斯之外一無所有。
他什麼都無法掌控。
只要安朵斯說一個“不”字,他就會被徹底拋棄。
然而,不知從何時開始,他貪戀上安朵斯的一切,這種貪戀讓他無法忍受任何一個“不”字,頑固之下隱藏的是無止境的恐懼,他害怕被拋棄,害怕某一天,安朵斯會直視他的雙眼,宛如黑洞的眼睛滲出透骨的寒氣,嘴邊重複那日在水晶噴泉前所說的話:“走開,我不想再見到你。”
習慣了拋棄的人,總是對“被拋棄”懷有極大的恐懼感。
“怎麼了?”
見亞爾久久不出聲,安朵斯擔心地轉身去看他。身子剛轉了一半,亞爾便用力將他摟住,下巴緊緊頂著他的脖頸,呼吸撲在後腦勺上,襲來陣陣熱浪。
“沒什麼,只是覺得對不起……”貝利亞爾低聲道,“如果我做得不夠好,你就說出來讓我知道,我會盡全力彌補……”
安朵斯將手放在他胳膊上,輕輕拍了拍,“不要胡思亂想。”
身後的人不再出聲,胸膛緩慢而有律的起伏著,不知是睡著了還是在思考些什麼。
今晚的亞爾異常安靜,對於一隻到了特殊時期的龍來說,他安靜過頭了。
凌晨,酒館門外傳出龍騎的嘶鳴聲,安朵斯猛然睜開眼,只見窗外火光撲朔,大概有三四隻火把在搖晃。
那是夜巡的騎兵,安朵斯很快反應過來,披上衣服走出客房,與前來找他的騎兵撞個正著。
“報告!”年輕的騎兵抖掉衣領上的雪,匆忙之中仍不忘行禮,“審判官大人,棗樹林裡出現黑化痕跡,隊長已經帶人追上去了,請您即刻動身!”
“我知道了。”安朵斯凝眉,“你們加強巡邏,不要亂了陣腳。給我準備一匹龍騎,留一個人帶路,其他人回崗位上去。”
“我們不能回去,”騎兵再次敬禮,“隊長派我們協助您!”
安朵斯理好衣服,用繩子將頭髮捆住,抬眼看了看他,“桀達爾對我關照過頭了,腐魔出現時最危險的地方是鎮上,它們相互吸引,出現一隻就可能會有第二隻,這個時候要率先保障居民的安全。”
年輕騎兵愣了愣,還想說話卻被安朵斯打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