斬魂使輕輕地拉了拉他,不溫不火地勸了一句:“令主,有話好說,不宜動怒。”
趙雲瀾看了他一眼——下屬他可以隨便罵,卻不能不賣斬魂使這個面子,於是他儘可能心平氣和地對汪徵說:“你覺得把自己犧牲給山河錐,就能平息萬鬼同哭的怨氣是嗎?我就不明白了,你到底是認為‘精誠所至,金石為開’呢,還是真把自己當盤菜了?”
他先開始還壓著語氣,到最後大概是越說越來火,幾乎衝著汪徵吼了起來:“你是缺心眼嗎!”
汪徵脖子上細長的紅痕顯得越發惹眼,額頭上貼著的紙符隨著她微微顫抖而一起一伏,看起來就像個三流恐怖片裡的二缺殭屍妹,造型顯得十分搞笑,可在場誰也笑不出。
趙雲瀾吼完最後一句,終於算是發洩出了自己的心聲,他的表情平靜了一點,在斬魂使旁邊找了個地方席地而坐,衝汪徵揚了揚下巴,大發慈悲地說:“你也坐吧。”
話音剛落,綁著汪徵的絲線就在空中湧動成了一把銀白色的椅子形狀,正好夠一個人坐上去。
也許是生前身後的故事太長,在汪徵身上,看不見一點嚴寒地區少數民族身上那種特有的熱情奔放,她總是顯得陰鬱、沉默,又充滿著不合時宜的內斂。
少女烏黑的長髮垂在兩頰側,一動不動地飄在半空中。
趙雲瀾幾經努力,終於緩和了一下語氣,他慢慢地說:“有些事,旁觀者聽一耳朵,就能猜到前因後果,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汪徵靜靜地抬起眼。
趙雲瀾嘆了口氣:“是因為它是無論怎樣都會發生的,是註定的,不是以你一個人的能力就能阻止的。”
汪徵喃喃地問:“你知道?”
“我只是比較瞭解桑贊這樣的人。”趙雲瀾說,“數百代的奴隸,老子死了兒子依然當牛做馬,從未有人膽敢反抗,他第一個開了這樣的先河,心裡肯定是有天大的不服,一個這麼有血性、又出類拔萃的男人,你要想要他的命,他說不定還能慷慨赴死,可你不能傷害他的尊嚴。不提功名利祿那些虛的,也不說升官發財這些遠的,一個男人最基本的尊嚴,可不就是封妻廕子、讓放在心上的人平平安安的麼?”
斬魂使聽完,忍不住在旁邊輕聲問:“令主也是這樣嗎?”
“緣分這東西不能強求,”趙雲瀾想不出斬魂使怎麼會想閒聊這些雞毛蒜皮,於是順口說,“但要是別人願意死心塌地地跟著我、照顧我、替我知冷知熱,我卻連保護人家周全的心都沒有,那算個什麼東西?也配叫人麼?”
斬魂使放在膝頭的手往袖子裡縮了縮,在別人瞧不見的地方,情不自禁地握成拳,好一會,才低低地說:“令主情深義重,只是不知道什麼人能有幸得之。”
“啊?”趙雲瀾被他誇得愣了愣,覺得這話聽起來有點古怪,於是笑了出來,“哎喲大人您可別,這話誇得我直起雞皮疙瘩。”
斬魂使輕輕笑了一聲,沒接他的話茬,只是說:“為了他的族人,桑贊揹負了那麼大的罪名,鋌而走險,想讓所有人都過上平等富裕的日子,而他親手把這個看似遙不可及的願望實現了,一定沒料到後來發生的事。”
趙雲瀾:“如果是我,心愛的女人死在這些人手上,死在自己親手立下的規矩下,一定比恨老族長更恨這些人。”
“何止,”斬魂使仰起頭,透過他自己製造的灰霧,望向矗立在那裡巋然不動的山河錐,輕輕地說,“一定千刀萬剮也難消心頭之恨。”
他話音裡有種森然的寒意,汪徵敏銳地感覺到了,忍不住往趙雲瀾身後縮了縮。
趙雲瀾問:“桑贊親眼看著你被處斬嗎?”
“他們軟禁了他。”汪徵搖搖頭,“那姑娘的父親說他被我迷惑,這是為了他好。”
趙雲瀾沉默了片刻,又問:“那是桑贊收起了你的屍骨嗎?”
汪徵點點頭。
趙雲瀾:“所以,你說想要回來找自己的屍骨,入土為安,其實是騙我的?”
汪徵低下頭,好一會,才又點了點頭。
趙雲瀾皺著眉看了她一會,轉開目光,口氣有些生硬地說:“沒有下次。”
斬魂使見他態度緩和了下來,才適時地插嘴問:“那麼桑贊他是把姑娘的屍骨放進了水裡嗎?”
汪徵深吸了口氣,平靜了片刻:“是的,我們一族人中,山取意‘拘押震懾’,水則千里飄燈,萬里無阻,歷來奴隸與罪人死後,都會斬其首鎮于山巔,而貴族或者德高望重的人死後,則是飄進水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