懶的睜開眼睛,首先入目的竟是御案前批閱奏章的雍正,此時像是因為什麼事情有所煩惱,眉頭微微皺著,神色中夾雜著一抹惱怒。
乾隆雖也將近不惑之年,但是很明顯的,他卻比雍正那會兒懂得保養得多,也沒有那麼多的煩心之事讓他著惱,看起來竟似三十來歲一般。這父子二人長得本就有七八分想象,如今雍正擺出他一貫的神色姿態,在胤禩眼裡竟是儼然看到了一個年輕時的雍正一般,一時不由得有些晃神。
當初二人分別站在各自的位置上,為了那個皇位爭得頭破血流,幾十年下來連最初的那一點兄弟情義都深深壓在了心底,直到塵埃落定胤禩終是付出了生命的代價。但即便是在他被病痛折磨得生不如死的時候,他也沒有後悔過,生在帝王家,謀盡人上事,他的出身沒有辦法自己選擇,便只能走他該走的路。
只是時光荏苒,幾十年心思謀盡,回頭再想時胤禩竟有種說不出的疲憊。看著眼前雍正深思的面容,他突然覺得便是這人這一世又做了皇帝,那也是一件足夠糟心的事情了,為蒼生而謀,這人又將是一世嘔心瀝血的人生。
“看什麼?覺得阿瑪很俊很迷人嗎?”
胤禩一怔回過神來,發現雍正雖然仍在看著奏摺,那嘴角卻是挑著分明的笑意,不由也笑了:“是啊,皇阿瑪乃是天子,天生地養汲取天地日月之精華,在兒臣一介凡俗眼裡自是驚若天人。”胤禩一邊說著一邊自己坐起來,只讓張明伺候著披了件單衣,愜意的歪在床頭,“皇上怎的在奴才這裡忙了起來?”
雍正挑了挑眉放下手裡的奏摺,合上眼睛揉揉鬢角,臉上疲乏之色剎那盡顯,倒沒跟他計較什麼,只淡淡道:“小八,過來。”
胤禩只得下床,不滿意的走到雍正身邊。
“給朕按按。”雍正使喚道。
胤禩湊近了些,雙手中指壓在雍正兩個鬢角輕按,俯□貼到他耳邊幽幽道:“皇上,您別太得寸進尺了,想紓解去延禧宮,那裡有人巴不得為您服務呢。”
“使喚兒媳婦於理不合,朕好吃好喝養著你,日日吃了睡睡了吃,也該活動活動。”雍正莞爾,覺得胤禩清淺的呼吸噴在耳側說不出的舒坦,低聲問,“剛在想什麼?朕看你走神走得都恍惚了,不滿意朕明年再給你指婚麼?”
“皇上說笑了,奴才看著您的臉,如何都想不到指婚的事情上。”胤禩湊得再近些,用只有兩個人能聽到的聲音回道,“兒臣在想,您這般的操勞,旁的阿哥也不成器,兒臣不能替皇上分憂實在不孝,或者皇阿瑪也效仿聖祖爺,立兒臣為儲君替您分擔些事情呢?”
雍正微微側過頭來,兩人的臉頰幾乎貼在一處,低聲問道:“就憑你一日昏睡十二個時辰嗎?跟朕說實話,朕看你一臉的惆悵與惋惜,你在同情朕?”
胤禩愕然,這都能猜出來?垂眸看著雍正剛毅的臉,心裡的話不由得脫口而出:“我在想,跟兄弟們爭奪了一輩子,可就連四哥算進去,似乎也沒有一個真的笑過一日的,看著你日夜操勞便似作繭自縛一般,那會兒我躺在床榻上歇著,竟是一點兒都不羨慕你,突然覺得,這一世我若能像這般自在一輩子,就是皇上你疼我了。”
“都出去伺候。”雍正揮退眾人沉默片刻,伸手按住了胤禩動作的手指,一指旁邊的小杌子道:“坐。”
看著胤禩坐下,雍正才終於嘆了口氣,道:“累了?還是天眼頓開看透了生死輪迴?在朕心裡,無人及得小八的敏慧通透,聖祖爺為此忌憚於你也是情理之事。說什麼朕是天生地養之人,你今日說出這番話來才如跳出凡俗呢,朕便是再次坐在這裡,想的也只是又有了為子民而計的一次機會。生而為愛新覺羅的子孫,朕脫不出這個責任,你想要的聽來容易,卻是朕最給不了你的,只求來世吧。小八,你恨過朕嗎?”
胤禩悵然一笑,竟是沉澱了無盡風華:“說說罷了,在臣弟心裡,最是鍾靈毓秀的要數太子哥哥,不也落得蕭索而終?我只求來世,不再生於帝王家。四哥心繫天下乃是百姓之福,若說這個位子,即便是當時,我也覺得沒人比你更合適的,不過生在其位不得不為自己籌謀,不得不為之罷了。成王敗寇古來皆是,若說不恨你是假,在我嘔得生不如死時恨不得將你抽筋拔骨,不過也只是那一刻的堅持罷了,若易地而處,或許我也會做相同的事情,自然也懂得你的心思了。我是真的累了,這永璋的身體消極得緊,偶爾的心思卻連我自己都左右不得一般,只怕當時是連求生的意圖都沒有了。弘曆別的也罷了,兒子們都養的病歪歪的,卻也正好省了他們爭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