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的東西。
她不打算讓克拉克知曉,過去的自己有多麼無知愚昧──只因為她瞭解,在向對方傾訴坦白(奢望贖罪)的同時,兒子將會意識到母親是在告訴他,自己曾經深陷一種(毫無自覺的)緩慢、折磨,又無比煎熬的自我毀滅裡,直至差點斷氣。
肯特夫人沒打算,讓那個現在已經有了布魯斯先生,能夠真誠大笑出聲音擺起臉譜的寶貴兒子,知道他身上,曾經竟然只剩下一種可怕的,極度壓抑喜怒哀樂,以理智主宰全部的,(已經無限逼近破碎幻滅的)扭曲感情。正如她不願單單為了奢求得到寬慰,來當著(直到現在,也萬分敬仰喜愛肯特養父母的小記者面前),說出自己是直到多年以後,才驀地發現,她與丈夫喬納森當年真是錯了徹底。
馬莎肯特永遠不可能替此做出一點解釋,即使他們也許確實事出有因,不得不執行一件(基於別無他法之狀況下)絕對得嚴格恪遵的可怕戒律。縱使前述想法本身,聽來沒有一點不對(甚至幾乎有資格被稱為是明智的)──然而,這一切錯就錯在,夫婦倆認定了“秘密的埋葬是一種必然走向”以後,完全忽略掉,自己本質上,就是在一面開導兒子‘你其實並不孤單’的同時,也正一面灌輸他‘你是宇宙間僅剩的異端’。
──她寧死也不希望兒子發現:他們曾經耗盡心思,用以大半生的愛,使當年那個純潔無暇的男孩如此定義自己:‘我真是一個不正常的東西啊’。(是的,馬莎肯特從來就懂得這就是為什麼,在後來很長一段日子裡,他看待自身的方式,完全不像是面對一條(值得被愛的)生命)。
她怎麼可能讓他知道呢?
於是她靜靜的想,(極力有效剋制好表面上展露而出的情緒)又一次告別“故鄉確認”旅行五年歸回後,打算前往大都會市中心(意圖復職星球日報職缺)的唯一兒子。
那天,老婦人只是不動聲色,將盤碗歸類堆疊,用抹布擦拭過桌子,一邊打理好瑣事家務,扮演著一個擔憂驕傲,並且無限慈愛(卻完全失職)的母親,一邊勉強穩住心底(再也無法繼續貫徹堅持)的破碎信仰,以及滔天巨浪般席捲而來的愧疚噁心。
──她還記得自己曾經以為。
曾經。
一個母親應該要關切她的孩子,承擔起屋樑,更支援住一整個童話世界,免於他過早蒙受現實的重量威迫,免於他灰心喪志,對未來不報一絲希望。一個母親應該在下雨時替孩子打傘,輕輕環住他的雙肩,為他撐起一個足以遮風擋雨的家園,也告訴他,雷聲只不過是天使們在雲端上打著小鼓的惡作劇,他無須害怕無須慌亂,更無需為此表現感到羞愧難堪。一個母親應該有能力實時注意問題,實時放下手中一切,當她的孩子正在為床底下不存在的幻想怪物顫抖哭泣時,她應該耐心的給予陪伴並且讓他明白,故事書裡那些有著邪惡面貌的恐怖巨龍,最後總是會被王子打敗──而他要努力成為以後可以守候媽媽的未來王子,現在則是媽媽勇敢聰明的珍貴寶貝。
一個母親應該竭盡所能的保護她的寶藏,使他擁有健全的心靈──至少,她要設法使其遠離刺耳、可怕的言語侵蝕傷害。一個母親應該用最溫暖最輕柔也是最深刻的嗓音細細叮嚀,每夜看著孩子安穩入睡,沒有噩夢……。
正如馬莎肯特──她曾經以為自己也應該是這樣的。
曾經。
她年輕時總是覺得,身為一位母親,自己終會成為全宇宙之內,最理解最包容她孩子的存在。於是,她以為,在未來的某一天裡,當兒子急急忙忙跑回家來,告訴自己他有所需要有所不能夠的同時,她將會成唯一個願意無償交賦全部,可以給予對方最大限度親情支援的人物──馬莎肯特所希冀的未來欄目裡,從來不會有一輩子的傷害,以及說著“我為你好”(這種虛假的)臺詞,持續滋養壯大,那畸形的,盤據孩子心靈多年的‘自我重要性定位偏差’,使她的兒子好容易長大成熟以後,終至無法擺脫自貶式自毀傾向。
她以為,一個母親不應該只因孩子溫和乖順,老實體貼,從不惹是生非、闖禍惱人,所以,全然沒有意識到她曾經活生生把他切成兩半──正如一個母親不應該過去這麼久之後(才在狀況全盤皆毀前夕)姍姍地發現到,她兒子也曾經完整純粹的靈魂,正因為止不住兩個身份彼此間擠壓蠶食,侵略互斥,開始逐步龜裂瓦解,使得克拉克肯特(也就是卡爾艾爾)這個存在,毅然決然邁向了(無可挽回的)情緒、人格、認知全數接連崩潰。
肯特夫人在某個瞬間警覺到了這點,就好比她猛然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