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如蜉蝣,朝生暮死。
他早該離開龍門,雨化田若不願,就用雙劍逼迫——甚至殺了雨化田,帶上對方的屍首離開,再尋塊土地葬了,安穩一世。
可惜他快死了。
分
雨化田聽見馬進良的呼喊,一瞬間回頭去望對方。
那人已倒在血泊中,鮮血滲入黃沙,水藍色的官服被沾汙,本來只有他一人能見的疤面現在暴露在黃沙中,嘴角有鮮血流出。
趙懷安的一劍刺得狠,馬進良恐怕命不久矣。
他握三子劍的手瞬間停滯了下。
“進良……”
雨化田淡紅的唇吐出這個名字,心頭揪起針刺似的痛,像萬蟻噬心——原先他今日來此地前決意,不管發生什麼,他為的只是計算好的未來圖景,縱有萬般心思,統統都要放下不管。
現在是如何?
雨化田轉頭看趙懷安,劍客手中牽著星雲鎖,要到龍捲風中與他分勝負。
如若平時,他怎會答應這樣蠢的挑戰,到龍捲風中搭上一條命麼?不是劍客瘋了就是他要瘋了。
可雨化田此刻卻真有不顧一切衝進去殺了趙懷安、或者與那人同歸於盡的想法。
馬進良被漫漫流沙掩埋,再也看不見。
雨化田忽覺得一切爭鬥都沒了意義,他害死了馬進良,從此世間少了一個能和他日夜相處的人。那人會執住他的手給他渡暖,泡的紅棗桂圓茶甜味剛好,跟他說的情話不會太膩,他可以一直一直跟馬進良從早說到晚,不論江湖逸聞或者正史野史,只要問馬進良,那人一定會耐著性子講給他聽,灰白的眼珠含著笑意。
每時每刻會喚他督主,好像永遠都不會離開他。
趙懷安瞧見西廠督主眼中有了濃濃的殺意,還藏了些悲愴——他的激將法似乎起效了,於是甩動手中的星雲鎖鏈去打神思不穩的雨化田,這時候的攻擊如打蛇七寸,抓住了雨化田瞬間流露的倦意,事半功倍。
不出所料,雨化田用來攻擊的三子劍的子劍被星雲鎖鏈的運力反轉,直直擦過自己的臉頰,留下一道淺淺的傷。
他去抹那道血,垂眼看見雪白的指上沾了鮮紅的印記,唇邊忽露出詭異的笑容。
雨化田的眼變得平靜無波,三子劍的殺氣卻到達極點。
趙懷安不過用來激雨化田才跟他說去龍捲風決勝負,但雨化田猛然借力踮足馬上,一隻手牢牢繞住星雲鎖鏈、毫不猶豫提劍追入了龍捲風裡。
來甲飛旋龍,沙海獻神門,黑沙暴每甲子造訪,掀過大漠黃沙、吹開大白上國的皇門。
江湖客說天有異象非災即瑞,雨化田已經歷過災,他的血脈原本根植在這塊黃沙,不知先祖能否佑他。
確實不是劍客瘋了,是雨化田瘋了。
西廠復立的春天,雨化田曾和馬進良一起又去過一趟秋月樓。
那天戲班子去人家唱堂會,樓裡只剩幾個打雜的。看客只有他們二人,馬進良尋了位置叫來一壺茶剛想叫雨化田落座閒談,那人卻踱步走上戲臺,作勢甩袖拿腔拿調說道:“進良,平日我看得多了,現在給你唱一曲。”
於是一個臺上扮,一個臺下賞,四目相對,眼波流轉。
馬進良呆呆等了許久沒有動靜,不禁催促道:“您倒是開口唱呀。”
雨化田難得溫柔一笑:“忘詞了,唱不出。”他停頓片刻忽又嘆:我一個人本來好好的,怎麼相中了你。
他用唸白的腔,嗓音柔和,幽幽的,毫無平時的戾氣。
馬進良望入臺上人亮晶晶的眸子,不語。
——那大概是馬進良去龍門前聽的最後一場戲。
風裡刀
“還有你,這個獐頭鼠目不倫不類的,還敢扮我?最臭的就是你。”
卜倉舟第一次來大白上國的皇宮,整座皇城到處堆積著黃金和累累白骨。如果西夏沒有亡國,他和雨化田將會住在這座宮殿中,享人間繁華,擁無邊寂寞。
他的哥哥和趙懷安各站在巨大的黃金瑞獸腳下,雨化田手裡握一柄短刀,頭髮凌亂披散,開口第一句話劈頭蓋臉罵卜倉舟。
卜倉舟解開披風甩下,至少在玉璽到手前他要偽裝下去,裝作和雨化田互不相識:“你又能怎麼樣?臭是本事,我們人多,就是要臭死你!”
誰料這話語音未落,雨化田忽然持刀凌厲刺下,那架勢是真真正正要殺了卜倉舟。
若不是顧少棠幫卜倉舟擋下,他說不定就魂歸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