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作畫,羊毫潑灑出一幅水墨丹青,極盡勾勒著山水天下。
忽的一陣風過,颳得林間樹影嘩嘩亂搖,筆下宣紙猛然隨風飄起,那幅一覽眾山小的大志凌雲飄入空中,轉瞬化成一團火光,燒成灰燼。
無衣師尹眼中閃過一絲錯愕之色,望著那燒燼的紙灰,慢慢皺起了眉頭。
他當然知曉戟武王不會放過他,咒世主既死,當年血案的兇手只剩下他無衣師尹一人。
與其坐以待斃,倒不如開誠佈公。
他心中盤算出計定,決心與戟武王一會——他當初或許還真小看了這個人不是,今日竟連咒世主也栽在了這個晚輩的身上,還真是後生可畏啊。
走出院子時,他看見那人坐在花樹下悠悠閒閒地喝茶。
外出的腳步頓了頓,轉而朝那人走去。
那個人輕輕放下茶杯,抬起頭瞥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醜媳婦總要見公婆——”
哎呀呀,這話好是風涼。無衣師尹挑了挑眉,“還不都是你與素還真的陰謀。”說著,又長嘆口氣,“真是害人不淺啊……”
楓岫主人淡淡道:“依師尹口才,吾不信這能難得倒你,你畢竟不是咒世主——你比他更為狡猾。”
無衣師尹笑笑,眉目間那份公事公辦的嚴肅漸漸少了,換上素日只對他有的溫柔挑釁,伸手撫過楓岫面頰,“吾此去一赴鴻門宴,好友你可會為吾擔心?”
楓岫主人眼睫微微抬起,對上師尹那雙墨淵般沉邃的眸子,“怎麼說戟武王都是後輩,吾只希望師尹你手下留情。”
“耶……”無衣師尹忍不住湊上去吻住那人的唇,“如此說,吾可會誤以為好友是在稱讚於吾……”
楓岫主人不由發出一聲低嘆,被那人覆上的唇舌一擾,嘆息頓成凌亂,“慈光之塔正義之師的形象,只怕要在你手中毀了。”
而無衣師尹拂了拂衣袖站起身,“吾該走了。”
楓岫主人端起一杯茶,看了看他,“喝完這一盞再走也不遲。”
無衣師尹就著楓岫手中的茶飲了一口,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眼前人,“這一盞——留著等吾回來與君共飲。”
然而師尹沒有回來——這是那個人第一次,對於自己失信了。
日出染金,月落如霜。那一杯茶仍舊一動不動地放在原處,早已冷掉了。
漸漸的,又過了好些數不清的日子,那茶麵上已落滿細小的灰塵,碧綠的水紋已呈暗青色,終是壞去了,不能再飲。
而那個出門前笑著言說回來共飲的人,卻始終未再回來。
戟武王與無衣師尹的會談,在武林道上並非秘密。而探子回報會談早已結束,雙方在言語上或有些爭鋒齟齬,但至少都未曾動手——他們都是善於在幕後操控之人,檯面上的鬥爭,本不是他們作風。
但無衣師尹在會談之後卻並沒有返回流光晚榭,沒有人知道他去了哪裡,他就好似憑空在這天地間消失了,宛如那一幅隨風燃盡的丹青,無形無跡。
楓岫主人心知這不尋常,師尹這隻執棋的手,斷不可能無故拋下這未了的棋局而去,除非遇上了何種非去不可的變故——亦或是,危險?
這可能嗎?單憑師尹的能力,該是怎樣都可化險為夷才是
沒了師尹的慈光之塔,總是有點人心渙散的樣子。眾人表面上不說,內心其實一個比一個憂患深重。國不可一日無主啊,尤其是在眼睜睜看著火宅佛獄失敗的前鑑之後,戟武王虎視眈眈,肚子裡不知道在撥弄什麼算盤,怎不叫人人心惶惶?
而楓岫主人只是日復一日地久久佇立在那日分別之處,案上那一杯茶已灰撲撲地辨不出顏色,他卻依舊不想倒掉,好像那是一個多麼大不了的承諾,自己若不遵守,那個人是不是也就不會急著回來?
想想也好笑,那不過只是一句戲言,何必這樣反覆在心裡珍重。
天邊露出一抹晚晴的橘色,他知曉,又是一天過去了。
天地寂寥,聽得見那花海紛落的聲音。
他搖扇的手緩緩停住,終是漸漸緊蹙了眉,什麼都不在乎的眼中,湧上一層薄薄怒意。
果然還是忍無可忍,因著那人竟是一點訊息也不留。
世人皆言你遭遇不測,吾卻知你必定安好。這世上沒有什麼能夠阻礙你之腳步,唯有你自己。
你既不肯回來,吾便去尋你
其實他尚未走出多遠便尋到了那個人,或者說,與那歸來之人正巧碰上更為貼切。
無衣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