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阿婆道:“是什麼?”
陸小鳳道:“是下次能再見的人。”
竹阿婆笑了,她道:“人生一世,不過寥寥幾十年,但天下間的人卻有千萬,能見一次便已經算是天緣。”
陸小鳳道:“既然有了天緣,再多幾次又有何難?”
竹阿婆道:“陸小鳳總是個聰明的人。”
陸小鳳卻道:“但天下再沒有比他更蠢的蠢蛋。”
他說著,忽然探下身,輕輕的將花滿樓抱起。
他道:“我們走了。”
竹阿婆道:“蠢蛋不會做傷害自己的事。”
陸小鳳笑道:“我更不會做。”
他將花滿樓抱緊,步入漸晚的夜幕中。
花家的門口燃了一盞紅燈籠。
紅燈在夜幕中帶著一種縹緲之感。
有些人看它覺得甜蜜喜悅,有些人看它覺得傷心黯然。
陸小鳳越過前門。
他穿行數步,終於來到花滿樓的臥房。
花滿樓還在他的懷裡。
他知道,他以後或許很難有機會再這樣懷抱著他。
他分外輕柔。
他再不會這樣做,也不願這樣做。
他的心有種舒緩卻悲切的跳動。
這種情緒很短暫,他有太多的事要做,他並不是肆意的放大自己的情緒。
花平正等在花滿樓的房裡。
他想不到竟是陸小鳳將花滿樓懷抱了進來。
他呆立在當場。數刻才反應過來,急急的喊公子。
花滿樓無聲無息。
陸小鳳道:“他只是被我點了穴道。”
他說著便將花滿樓輕輕的放在他本來的床榻之上,眼睛卻看在他身上。
花平道:“公子他……”
陸小鳳道:“他沒事,再過一個時辰,穴道便會自行解開。”
花平忽然發現花滿樓的衣裳早已不是今晨那件,急問道:“為什麼公子……公子的衣服……公子是不是受了什麼傷?”
陸小鳳並沒有覺得無措,他很自然。
他看著花平,道:“他淋了雨,恐怕要低熱幾日,你記得給七公子多些散風解熱的湯藥喝著。”
花平忙點頭。
他太焦急,便忽略了陸小鳳的語氣與早前已大不相同。
他向來不是這樣冷靜和氣的性格。
他對花滿樓也從來都是花兄花兄的自然親近。
此刻他卻已經不一樣了。
花平忽然想起什麼,他忙從懷裡拿出一張紙,道:“公子那天留了話要交給陸大俠,花平一直收著。那日公子推算太過兇險,怕不能再相見,便皆言在此。不過公子與陸大俠已經相見,或許公子已經說與陸大俠了。”
陸小鳳接過那張宣紙。
他的手忽然有些不能控制。
他的心跳忽然又變得很快。
他想知道,花滿樓究竟留下了什麼話要說給他。
他慢慢的舒展開宣紙,彷彿拿著一個九死一生後才得來的寶藏。
那張紙被開啟,露出花滿樓瀟灑清俊的字跡。
一字一字,溫柔卻有力。
那紙上只有七個字。
陸小鳳忽然覺得全身都在發熱。
從心口到眼眶。
從手指到胸膛。
每一處能夠呼吸的地方。面板,身軀。
繼而便是一種灼熱的痛。
一片冰心在玉壺。
即便花滿樓並不知當初為何陸小鳳要如此待他,即便他們的關係被有心人這樣渲染傳播,花滿樓依然對陸小鳳一片玉壺冰心。
在他以為的別離時刻,他只有這樣一句話要講與他。
千言萬語,不過一句。
陸小鳳如何看不懂?
他既看得懂,又如何不感動,如何不痛楚?
一片冰心在玉壺!
一片冰心在玉壺。
陸小鳳忽然笑了。
他忽然也感受到了一種溫柔的絕望。
他覺得他好像享有了世上絕無僅有的信任,同時又摧毀了一片潔淨無瑕的溫柔。
他如今已經碾碎了冰心,踏破了玉壺。
陸小鳳將那張紙輕輕放入懷裡。
他走到榻前,又一次看了一眼花滿樓。
他忽然伸出手,輕輕觸了一下他的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