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棺材的人怕是已經逃光了。
他沒能看到,石子路邊長滿齊人高的荒草,荒草叢中有兩雙精光四射的眼睛已經盯上了這尊棺材。
黃老二搔了搔凌亂的頭髮,看向他大哥,猶豫道:“大哥,咱們什麼時候出手?”
黃老大留著中分,因為常常逛窯子,頭髮擦得油光鋥亮。他不耐煩的瞪了弟弟一眼:“等著!這麼耐不住性子,怎麼做大事!”
黃老二忍不住嘀咕:“我們又不是做大事咯……”
這兩人是竹山鎮的孤兒,靠吃百家飯過活,沒讀過書,也沒人管教,及至長到十六七歲,兩個人還沒個正經的營生手藝,卻在鎮上幹起偷雞摸狗的行當來。
前兩日,倆人手頭吃緊,便接了個活計。吳財主家的傻兒子吳寶全前些天掉河裡淹死了,吳寶全先天痴傻,三十多歲了還留著涎水到處惹是生非,老婆沒能娶到,早早的就去了。吳地主悲痛欲絕,就想起為兒子配個冥婚。這檔子事畢竟不光彩,於是吳地主就私下裡遣了遊手好閒的黃家二兄弟去給他物色個差不多的女屍,許以重金報酬。
黃家二兄弟立馬就盯上了竹山鎮二姨太的靈柩,要說這二姨太太,他們倒是有幸見過一面,那日二姨太坐了轎子到竹山鎮辦事,兩兄弟縮在街巷裡,遠遠就看到半老徐娘風韻猶存的元家二姨太。近日又聽聞元家莊出了事,二姨太也命喪黃泉,遺體必須送回孃家安葬,便打定主意,半路攔截送葬隊伍,要來竊屍。
估摸著那兩路兵馬你來我往,打得不可開交,兩人冒著被流彈擊中的危險悄然摸到棺材背面,一前一後的抬起了棺材。
周玉樹被兩個衛兵掩護著,隱身在一處兩間民宅的牆隙間,遠遠的就看見兩個鬼鬼祟祟的毛賊竟然抬起了路邊的棺材。他心下一激動,胸口又是一陣滯澀,忙掏出手帕堵著嘴就是一陣猛咳,這一咳就暴露了藏身之處,呯呯兩發子彈擦著他的衣角打在磚牆上,身邊已經有一個士兵中彈倒下。
他不敢再輕舉妄動,由另一個士兵掩護著貓著腰貼著牆根溜回大部隊的範圍,只得恨恨的望著棺材消失的地方乾瞪眼。
自他們撤離元家莊之後就一直在這竹山鎮上休整,沈世鈞經過那一個月的折磨落下了病根,大小便不受控制。他自然是恨毒了元清河和李今朝,發了電報回北平調動了他的主力部隊,準備夷平元家莊。只是昨天在鎮上碰到了揹著行李的元祿,聽元祿詳細的講了他們撤離元家莊之後的情況,才曉得元清河在大火之中失蹤,二姨太太橫死,元家莊竟然已是物是人非。
沈世鈞聽說二姨太的靈柩今天會途經竹山鎮被運送出山,知曉這之中藏著貓膩,他自己行動不便,就遣了周玉樹替他披麻戴孝在此攔截。
日頭西斜,正當兩撥人馬打得難解難分的時候,石子路的盡頭傳來急促的馬蹄聲,周玉樹遠遠的就看見了坐在馬上虎背熊腰的漢子,心中一喜,這呂凌總算是來了。
韓月明打了個呼哨,見對方來了援兵,知道不能硬碰硬,朝敵人虛放了兩槍,帶著隊伍後撤。他不認識周玉樹,但他跟呂凌交過手,曉得那是沈世鈞的人馬。此時已經派人山上送信給李先生,眼下只有拖住他們,跟他們打游擊。
周玉樹見情勢逆轉很快,便不作停留,將這一處混亂的戰場交給了呂凌,自己帶了一小隊人馬徑直離去,去追那兩個盜走棺材的毛賊。
李今朝快馬加鞭的帶著援軍趕到的時候,韓月明還死死咬著呂凌不放。他們人少,在竹山鎮小小的街巷裡左攻右突,靈敏異常,就像一隻小巧的螞蟥,死死叮著行動遲緩的蚯蚓不放,呂凌竟然奈何他們不得。
呂凌的援軍士氣低落,很快就被李今朝打散,暫時退出了竹山鎮鎮北,李今朝並無追擊的意思,見暫時是佔了上風,便無意再去理會他,進駐鄉鎮公所時,天已經黑透。
竹山鎮上有座破落的戲園子,還是清朝的建築,年久失修,屋頂的黑瓦當下長滿苔蘚,牆上印著深深淺淺的水漬,石灰剝落得差不多了。
院子被火把照得通明,院子裡有一株高大的老槐樹,樹上吊著半裸的兩個人,一名士兵正拿著沾鹽水的皮鞭往這兩人身上招呼,庭院裡處處迴盪著兩人的鬼哭狼嚎。
周玉樹坐在一張黃藤椅子上,身上反罩著一件風衣,雙手捧著搪瓷茶缸,不時的送到嘴邊抿上一口,不動聲色的聽那兩個小毛賊喊冤。
“哎呦軍爺,我們真的是什麼都不知道啊!”
“求求您高抬貴手饒了我們兄弟吧,我們千不該萬不該不該被錢財迷了心竅哎哎哎嘶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