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沒有在這裡生活過,但她對它很清楚。陽明嶺上種著的果樹,是母后吩咐人栽下的。月牙湖的樓船,母后也曾經乘坐著觀賞過荷花。
當年母后曾經向父皇試探著求告過,是不是在她下嫁時將這座舊居賜予她為公主府。父皇毫不猶豫地拒絕了,說這裡不適合當作公主府。
蘭真公主想到這裡,忽然很想笑。只是冰涼笑意在她嘴角一閃即逝,她看上去還是那麼憂心忡忡。
趕到府門迎接的顏無悔上前兩步行禮,低聲道:“義母大人,無悔有禮。”
“這種時候就不必拘泥規矩了,聖手還好吧?”蘭真公主慈愛地看著顏無悔,攜了他的手一齊往府裡走。
顏無悔難過地低下頭,悶聲道:“怎麼喚都喚不醒。”
蘭真公主輕嘆,柔聲道:“進去看看再說。”她只顧著與顏無悔說話,竟然一眼也沒有看向玉松公主府的這些人。
樊梓臻和方德旺心裡都有些驚訝,傳言當中蘭真公主對下人相當寬和,很有敦莊皇后的御下風範。但是她今日的作派著實矜持高傲,與傳聞不大相符。
二人也沒有多想,帶著其餘宮人,依足了規矩向蘭真公主恭恭敬敬地叩首行禮。蘭真公主這時才看向等在側門的這些人,面無表情地點點頭,發話讓他們免禮,速速帶路。
玉松公主府的宮人們不敢怠慢,急忙在前面引路。為了節省時間,公主府派了一輛馬車供蘭真公主乘坐。她也沒有推拒,帶了顏無悔坐上馬車疾駛。她的隨從和公主府的隨從則小跑跟隨。
蘭真公主看得出來,這輛馬車是經年的舊物,鋪著的地毯花色是好多年前的式樣。但製造馬車的木料著實名貴,甚至用香葉黃檀打了木榻和案几,內裡所有裝點都透著雍容清雅之意。
端端正正坐好,並沒有倚靠著柔軟華貴的織金線軟枕,蘭真公主慢條斯理地將裙邊撫平,看向顏無悔說:“將聖手接到義母府裡去吧。你的師兄們也一併都跟著去。”
顏無悔微愣,而後沉默不語,半響才低眉斂目地說:“玉松公主殿下說,讓師父就在這兒治。”
“糊塗!”蘭真公主秀眉緊蹙,輕斥道,“你與她是什麼關係,與義母又是什麼關係?!聖手是老小孩性情無常,你也跟著他犯糊塗不成?你把你師父扔在玉松這裡,叫人怎麼議論她?她的清譽還要不要?”
見義子臉色發白,蘭真公主緩和了口吻說:“聖手與玉松有交情,以前他老人家要住在她府裡,旁人不會說什麼。但是現在他老人家出了事兒,你就不能再將你師父扔給她這麼一個還未及笄未出閣的小姑娘!”
“你這個當徒弟的,本來應該把自己師父接回家去醫治。但是你那個小院子顯然安置不了這麼多人,所以到義母府裡是最合適的選擇。”蘭真公主略微前傾身體,語重心長地說,“無悔啊,義母是為了你好,也是為了玉松好。”
顏無悔抬起眼感激地看向蘭真公主,輕聲道:“可是給義母添麻煩,無悔心裡也過意不去。要不然,還是把師父接回我自己家裡吧。師兄們不會在意住處簡陋的。”
“你師父如今這樣兒,應該好生養著。”蘭真公主緩緩坐直身子,安慰道,“你不用太焦心,義母一定會尋找最好的藥材救你師父。玉松年紀還小,不可能比義母和鄭家人脈廣,尋醫問藥方面只怕會遜色一些。你也必須要考慮這點。”
顏無悔眉心微動,卻還是沒有就此答應下來。蘭真公主瞅著義子猶豫不決的神色,眼中掠過冷意。她沒想到,自己與無悔十幾年的母子情份,竟然還不能輕易左右他的想法。很顯然,他在顧慮那丫頭的心情。
坐著馬車,二門很快就到了。蘭真公主與顏無悔下了車,她溫和可親地與武令媺相互見了禮。武令媺也不拖沓,重新請蘭真公主上車,一行人飛快前往聖手下榻的客院。
路上,蘭真公主撩起車內窗簾仔細瞧著外面景色。她知道這座舊宅佔地面積極大,也知道里面自成天地、別有乾坤。但是眼前所見種種還是讓她驚訝,她的公主府與之相比,足以令她羞慚不已。
手不知不覺攥緊,蘭真公主渾然不覺尖銳指甲刺進掌心時的疼痛。她專注地忘我地欣賞著府中景色,眼裡不時閃過複雜幽光。不急,她很有耐心,她一點也不急。是她的東西,她遲早要全部拿回來!
在湖畔客院見到形銷骨立、人事不醒的聖手,蘭真公主剎時就溼了眼睛。她坐在床沿,握著聖手蒼老枯乾的手,眼裡含著淚水,連聲喚道:“老神仙?老神仙?我是蘭真,您能聽見我說話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