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留舊寒。——李清照
曹喜忙站起身,隔著桌子,從董謙手中接過那塊玉飾。
那是一枚古玉,卻並非上好之玉,加之年月已久,玉色有些昏沉。不過它雕成一張古琴的模樣,雕工還算細緻,琴柱、琴絃都歷歷可辨。玲瓏之外,更透出些古雅。
這件玉飾曹喜自小就佩在腰間,父親說這是他的性命符,萬不可丟失,可是前一陣,曹喜卻不小心遺失了。
曹喜抬頭問:“你從哪裡撿到的?”
董謙望著他,目光有些古怪,似嘲似逗:“你自己丟的,自己都不知道?”
“春纖院?”幾天前他曾和一班學友去了春纖院,尋歌妓汪月月喝酒耍鬧,那晚喝得有些多,“但那晚你並沒有去呀。”
董謙卻笑而不答,笑容也有些古怪。
曹喜向來不喜歡被人逗耍,便將玉飾掛回腰間,拿過酒瓶,自己斟滿了一杯,仰脖喝下,並不去看董謙,扭頭望著窗外。
十二歲那年,知道真相後,他其實就想扔掉這玉飾。
那年夏天,有個上午,他母親無緣無故又發作起來,為一點小事和父親爭吵不休,父親不願和她糾纏,便躲出門去了。母親一邊掃地,一邊仍罵個不停,罵桌子,罵椅子,罵掃帚……碰到什麼就罵什麼。曹喜坐在門邊的小凳上,看著好笑,母親扭頭見他笑,頓時抓著掃帚指著他罵:“戲猢猻,張著你那鮮紅屁股笑什麼?”
他那時已不再怕母親,繼續笑著。母親越發惱怒,一掃帚向他打過來,邊打邊罵:“沒人要的戲猢猻,早知道你這遊街逛巷、逢人賣笑的賤皮子,老孃就不該收養了你,讓你餓死在臭溝裡。”
曹喜被母親打慣了的,並不避讓,硬捱了一下,雖然有些痛,但沒什麼。母親的話卻讓他一愣,母親雖然一直都罵他“戲猢猻”,卻從來沒有罵出過“收養”之類的話。母親看到他發愣,乘勝追擊,繼續罵道:“十二年了,你爹不讓我說,我今天偏要說!告訴你,戲猢猻,你不是我養的,你是從街上撿來的,你腰間那塊破石頭是你那親爹留給你的!”
那一瞬間曹喜才恍然大悟,終於知道了父母究竟是哪裡不對勁:自己生得既不像父親,也不像母親。父親對他太好,好過了一般親生的父親。母親則因為自己不能生養,對他既愛又恨,不管愛恨,都不是親生母親之情……
當然,他沒有把玉飾的這段原委講給趙瓣兒和池了了聽。
他掛好玉飾後,不管董謙,自斟一杯,又一口喝了,繼續扭頭望窗外。對街樓上,一個婦人抓著件溼衣,從窗子裡探出上身,要晾衣服,窗子有些高,而那婦人又有些矮胖,費力伸臂,顫顫抖抖的樣子,笨傻之極,曹喜不由得笑了出來。
“你笑什麼?”董謙問。
“你又笑什麼?”曹喜反問。
董謙頓時收住笑,似乎有些不快,曹喜知道他愛較真,也最愛看他不快,笑著又自斟一杯,一口喝下。董謙坐在對面,也不說話,也在自斟自飲。
曹喜又喝了兩杯,覺得沒趣,想起身離開,但一想家中五個娘鬧個不停,其他朋友又都沒約,去哪兒呢?他扭頭望了一眼董謙,董謙冷冷回了一眼。他忽然有些傷感,這世上,人無數,但真正關心自己的,只有父親——那位並非自己親生父親的父親。除了父親,便只剩眼前的董謙和回去的侯倫,偶爾還能說兩句真話。但此刻看來,董謙也不過是個隔心人。
念及此,他又繼續喝起來,漸漸就醉了……
瓣兒聽曹喜講到這裡,問道:“曹公子那天最後的記憶是什麼?”
曹喜斜望著屋角,想了半晌,才道:“董謙最後看我那一眼。”
“他扶你下樓去後院,不記得了?”
“哦?他扶我下樓去過後院?誰說的?”
“酒樓的大伯穆柱。”
“我不記得了。”
“這麼說,在中途離開酒間之前,你已經大醉了?”
曹喜點了點頭。
瓣兒仔細留意他的目光神情,曹喜始終是一副懶厭模樣,辨不出真偽。
池了了卻在一旁惱怒道:“你說謊!”
曹喜並沒有理睬,只用鼻子冷笑了一聲:“好了,我該說的說完了,告辭。”
隨即他站起身走了出去,池了了瞪著他的背影,氣得直擰手帕。
瓣兒卻覺得此行還是有些收穫,便勸慰了兩句,而後兩人各自回家。
回到家中,嫂嫂溫悅正在杏樹下教琥兒認字。
“姑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