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慕白暗自腹誹。
小姑娘不領情的在他掌心打了一個滾,威脅似的“喵~”的叫了一聲,小爪子抓了抓身下雪白細膩的手掌,又竄回沈慕白肩膀上,謹慎的伏下身子,彷彿在監聽著四面八方的動靜。
“抓穩粑粑啊,別掉下來。”沈慕白有些無奈,只得輕聲對枕黑吩咐道。
枕黑小手指長的小尾巴不耐煩的甩了甩,小肉爪的力道到底強了幾分,張開十個小指甲,緊緊的勾住沈慕白的衣服。
沈慕白雖然擔心枕黑,但是也無可奈何。他抬頭四顧,已經能夠看見,四面八方的怨鬼正在向此地聚攏。生魂引鬼,活人散發出的氣息,總是能夠吸引鬼怪的。而袁不破的氣息精純,自然將全部的鬼怪都吸引到此處。
然而周身又有先天靈力護體,妖魔鬼怪不敢近身。這也是袁不破敢讓沈慕白初次戰鬥,就面對這漫天妖魔的原因。
沈慕白深吸一口氣。他可以清楚的看到這些怨鬼扭曲的面容,甚至,可以看見他們身上永遠不會癒合的致命傷口。沈慕白承認,他只是一個普通的宅男,在此之前,莫說殺人,他甚至都沒有殺過雞。
和穿越小說裡,穿越前曾經是殺手,是特工的主角不同,沈慕白沒見過血。袁不破是有意的,將這個世界最殘忍的部分如此衝擊性的赤裸的擺在他眼前。
這天地宛若一場盛宴,軟弱者置於盤中,強悍者坐於樽前。袁不破要沈慕白明白的,就是這個道理。他是他的半身,但是他們並不是全然一致的個體。那些相似固然讓袁不破歡喜,然而那些差異更是讓他深深著迷。
沈慕白和袁不破的相似,對於袁不破來說,是自然的眷戀。而他們的差別,卻是真正的孤單的終結。它們告訴袁不破,他不再是一個人。有另一個新生的個體,和他共同骨血,註定相連密切,註定伴他度過歲月。
袁不破的教導告訴沈慕白,他需要念起噬魂咒,催動靈力,不需耗費太多精力,就可以將這些怨鬼全部泯滅。然而,沈慕白做不到。
他不是聖母,他有人性中特有的自私。甚至更多時候,沈慕白比身邊的人更愛自己。但是他做不到那樣無情,如果他念起噬魂咒,這些鬼魂就將永遠在天地間消弭。
可憐北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裡人。這些將士為自己的國家而戰,被困於此處,永遠不得還鄉。若粗暴的將他們泯滅,便是天道的不公。
天地不仁。沈慕白知道天道的殘忍,但是,他做不到成為所謂天道的幫兇。
沈慕白低頭略微思索,下一瞬,席地而坐。他今日穿了一身廣袖白衣,為了破陣,所以並沒有穿披風。白衣在廣場的青磚上鋪陳,宛若一朵翾開的花朵。沈慕白手掌下流淌出一段流光,一張長琴被擱在他的膝上。
手掌宛若冰雪,指尖更是絕白,凝結著一點幾乎不可見的熒光,沈慕白撥動了琴絃。琴音伶仃,他彈得曲子並不高絕。沈慕白自然是不會彈琴的,只是,當他心念一動,就彷彿身體的本能一般,手指自然的挑撥,一曲鄉音就在指尖流淌而出。
鄉音難絕。
怨鬼們彷彿被安撫,停止了嚎哭。沈慕白的曲子,未必就是他們家鄉的小調,只是,全天下的思鄉之情,都是相通的。溫暖的靈氣隨著曲調四散,仿若時間凝結。夾雜著血腥的風,漸漸止住了,怨鬼猙獰的表情也漸漸平和。
遠方傳來一陣梵音,男子聲線低迷而莊嚴,誦讀著《往生咒》。沈慕白撥弄琴絃的手指沒有停,甚至配合著男子轉換了曲調,方才輕快明朗的曲調變得輕緩,如同徐徐而來的暖風,傳遞了浸透肢骸的溫暖。
“南無阿彌多婆夜,哆他伽多夜。哆地夜他。”
聽不出含義的經文連成一條引路的線,牽引著怨鬼重入輪迴。
枕黑趴在沈慕白肩膀上,碧綠的眼神裡,光輝閃爍,“喵~”。小姑娘輕輕的叫喚一聲,等待步入輪迴的怨鬼們,竟然露出了經年不見的笑容。
枕黑的母親,是噬惡貓。能夠吞噬世界罪惡。怨恨,恐慌,不祥,哪裡有這些罪惡的氣息,枕黑母親一族就會出現在哪裡。他們吞噬罪惡,同時釋放祝福。
黑貓不祥,是難平的冤假錯案。
天光乍破。陰雲退卻。城鎮裡下起了薄雪,不多時,就在地上鋪了薄薄的一層。午時已過,怨鬼被盡數送入輪迴。青雲宗腳下,第一次下起了不冷的雪。
越是修仙,就越會情感淡漠。修為越是高絕,就越發少了慈悲。怨鬼陣多年未破的原因在於,世人只想著鎮壓,而從未想過化解。
彈奏一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