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鬼瑟縮了肩,囁嚅道,“大大大大人真是好看。”
練離咬著唇別過臉去笑起來。
小鬼哭喪著臉接著道,“哪像小人這副樣子,人看人嚇死,鬼看鬼嚇活。”
練離走過去,拉那小鬼坐在石蹲子上,“哪有這樣的話。”他說,“我看看。”
他搬過那小鬼的臉細看一回道,“也不是,哪裡有你說的那樣難看。你只要多多笑一笑,再把腰背挺直了,還是蠻可愛的嘛。”
小鬼也笑了,笑臉襯著倒掛著的眉,很有幾分滑稽趣致。
練離拍手道,“看看,是不是,果然很可愛。”又看見小鬼身邊大大的掃把。
“你在掃落葉與落花?”
小鬼點頭。“掃攏了再點火燒了。”
練離說,“不要啦,燒得煙氣火燎的,還嫌這地府不夠霧氣濛濛嗎?我給你想個法兒,你在每棵大樹下挖一個淺坑,把落葉與敗了的花都埋了,又幹淨又可做樹木的養分。“
小鬼驚訝地睜大眼,“這樣,行嗎?”
練離道,“為什麼不行?你沒聽過‘化做春泥更護花’的句子嗎?這樣,人高興,落葉敗花也高興。”
小鬼高興道,“我就按大人說的做。”
練離也笑,“喂,你別大人大人地叫我。我有名字,叫做白練離。你可以叫我練離或是阿離都行。”
小鬼抖縮著問,“啊啊啊,真的……真的可以嗎?”
練離站起來,跳到他身後,拿起掃把,“為什麼不行,以前在天宮,大家都是這麼叫的。來,叫一聲試試嘛。”
小鬼也站起來,撓著頭叫一聲,“阿離。”
練離抱著掃把,轉一個圈子,“哎!”
“那麼你呢?你叫什麼?”練離問。
“我?小的不過是一個小鬼,哪裡來的名字?”
練離說,“誰規定小鬼就不該有名字?這麼這吧,我給你起個名字,”他看看那掃把,“不如叫去塵吧。”
小鬼傻笑不已,“啊啊啊,好咧好咧。”
小鬼已看到一旁的閻王,嚇得一下跪倒。
白練離卻全沒注意,繼續抱著大掃把轉圈,一下撲跌到一個人的懷裡。
薛允誠扶住練離的身子,兩人近處打了個照面。
練離的烏眉亮眼,襯了水氣與霧氣,格外地淋漓清麗。
眉尖有一粒半個米粒大的胭脂紅的痣。
薛允誠當下大吃一驚,心道,原來是他呀,竟然是他!
練離只看見薛允誠的面色,以為是一如往常的嚴峻,趕緊站好,就要跪下施禮。
薛允誠說:“免了罷。”
又對小鬼就,“你,也起來,去吧。”
小鬼抱了大掃把退下去。
白練離悄悄地對他搖搖手,做一個“回見,去塵。”的口形。
薛允誠往湖邊走去,練離不好冒然就離開,也跟在他身後。
兩人走到湖邊。
湖面廣闊,有風掠過,層層漣漪重迭著,水光泛泛,映在練離的眼裡。
薛允誠看他一眼,說,“過來坐下。”
練離略一遲疑,在薛允誠的身邊坐下了。
即便是小棲中,薛允誠依然坐得端端正正,筆直的腰背,雙手握拳放在膝上。
練離託著下巴坐在一邊,暗暗發笑。
薛允誠道:“什麼事,又笑?”
練離說,“沒什麼呀。”那臉上的笑容水波一樣盪漾得更大。突然把頭埋在膝上。
薛允誠說,“怎麼了?喂!”
把他的頭推開看時,露出一張燦爛笑顏。
薛允誠道,“總是笑!”
突地發現,自己的語氣十分捻熟,竟然與總管地府的老閻王,自己的父親,一模一樣。
多年以前,薛允誠也曾是一個笑語晏晏的孩子。那時,父親總是把這當做錯誤去糾正。父親說,地府,最要緊的是肅整威嚴,還有那必須要遵守的一切律條。
薛允誠知道自己是生來是要去地府為王的,那是他們這一個家族的榮耀與宿命,他也慢慢地隨父親的要求糾正著改變著自己,成年繼位至今,千年的歲月已過,那歲月,如一雙大手,無情而堅決地,抹去了他面上的笑容。他好象已經失去了這樣的能力。
如今,在這個孩子的臉上,那飄揚明亮的笑容,這樣的鮮明,這樣溫柔而任性地闖入他的日子裡,薛允誠忍不住地心軟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