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妲今日雖沒法兒去看梅老闆,此時流明和重喬所唱,可不正是讓梅老闆和楊小樓楊宗師唱紅的《霸王別姬》,一時間戲癮上來,也顧不上回去覆命了,竟往演員上臺的門後一站,借那大紅的門簾藏住身形,竟也就這麼聽起戲來。
那臺上正演到烏騅馬因西楚霸王大勢已去,在軍帳前悲嘶,項羽被困垓下,十面埋伏,眼見此情此景,不免感傷嘆息。楚霸王的愛妃虞姬因不忍君王消沉,乃提議飲酒消愁,更命近侍取來雙劍,曼舞以為霸王解憂。
只見流明頭戴如意冠,身上鵝黃鳳帔襯著白色繡花馬面裙,左手將明黃的繡花雙劍倒持在身後,右手蘭花指翻轉為掌,回身對重喬微微一揖,唱道:「勸君王飲酒聽虞歌,解君憂悶舞婆娑。自古常言不欺我,富貴窮通一霎那。寬心飲酒寶帳坐,且聽軍情報如何。」同時手中寶劍飛舞,待至一曲「西皮」「二六」歌畢,「夜深沉」接著奏起,那雙劍更直似二道黃光上下交錯穿梭,要人目不暇給,幾乎忘了後頭還有個霸王。
一時臺下叫好聲不絕於耳,蘭妲這幾日總往戲園子裡跑,跟著眾人叫好慣了,不覺竟也大聲鼓掌贊起來,聲音雖不若前場的人多勢大,可她人在臺後,這一讚夾在文場樂聲中,顯得分外突兀,霎時間全場面面相覷,原先那叫好、掌聲更不必說,全停了,就連流明舞劍的手也不由得頓了頓。
蘭妲看臺下突然鴉雀無聲,還在迷惑呢,待見到屠二才和重英、照霞往她這兒急奔過來,均是一臉的凝重,這才想起後臺叫好是大忌,可卻已經遲了。
◇
是夜。
時值孟秋,夜裡已有些涼,金納看看跪在房門外的蘭妲,嘆口氣在她身旁坐下。
經過日間一番風波,回到班裡自不免又是鬧騰個沒完,屠二才本待大動肝火,好重振他班主的威風,省得這些日子因他唱的戲越來越不能叫座兒,臺下那些觀眾,倒有一大半是為著班裡幾位旦角來的。雖說這幾年旦角戲越過老生戲成為平劇的主流,仍讓唱了三十年來老生的屠二才極不是滋味。
誰知才剛回班裡,翠翎便披頭散髮、大哭大鬧著撲上來,直嚷著她才是屠家班的頭牌旦角,今日出堂會竟獨漏她一個,豈不是屠二才存心給她沒臉?更拉著重喬的衣襬,左一句好孩子、右一句心肝兒肉地嗚咽:「早知當初就不要給你爹生兒子,更不要嫁進他屠家做小……橫豎你爹只疼重英,你在他眼中還不如那個外八路的徒弟盧照霞!咱們母子兩個在這班裡,上下都受委曲……」直哭得屠二才頭疼,屠家兄弟手足無措,照霞更是給她氣得一甩袖子回房去才罷。
好容易安撫了翠翎,屠二才早已沒了精力料理日間的事,只隨便交代流明莫要忘了罰蘭妲,便打算回房去。
可才剛到房門口,便見陳度倉苦著臉道:「唉、屠哥你可總算是回來了!大嫂她已經在房裡悶了一整日,連午飯都不願煮!你要再晚些回來,兄弟可就要餓死啦!」
「不過是讓她送點東西,犯得著嗎!昭佩怎麼越來越不像話!」屠二才話音未落,屋裡先傳來摔東西的聲響,把他二人都給唬得住了嘴。
好半晌,聽到屋裡沒動靜了,陳度倉方低聲對屠二才道:「屠哥,你們都這麼多年了,這大嫂的脾氣你也是知道的,她是富家小姐出身,難免嬌縱點,依兄弟看,你今晚還是上別的房裡睡去,等嫂子氣消了再談吧!」
屠二才只得無奈離去,另託戲園子隔壁的幾個大娘給做了飯,草草收拾一頓晚餐。誰知翠翎聽說屠大娘閉門謝客,當晚亦跟著讓他吃了個閉門羹,堂堂一個戲班的班主,只落得和兩個兒子擠一間房睡。
可縱使班裡上下亂成一片,流明倒不曾忘了蘭妲犯錯,只是並不罰她,反向屠二才告罪,道是他這做師兄的沒把學徒教好,自願連坐罰跪,屠二才正心煩呢,也不願多管此事,竟隨他去了。蘭妲在旁邊一聽,眼淚馬上就掉下來,不解明明是她做錯,怎麼反讓流明受罰?及見流明晚飯後果真到廊下去跪著,更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要過去陪跪,卻讓流明給硬趕了回去。
然而蘭妲又怎會心安?流明既不讓她在旁邊跪著,她自個兒在房門口選了個看得見廊下的位置,跪下去就說什麼也不肯起來,如今眾人都已睡了,就她和流明還在那乾耗著。金納眼看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只得對蘭妲道:「我說娃兒,你這是打算跪到什麼時候才算完哪?」
「流明哥不起來,我也不起來。」蘭妲過去從沒跪過這麼長時間,此時已露出疲態,單靠著一股倔脾氣硬撐著。
金納看女兒那模樣,不由得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