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討論了每一個細節每一句話,完了她問:“剛才你和誰打電話,佔線這麼久?”我說:“跟周毅龍呢,他到那家餐館工作去了,跟我說那邊的事。”
七十八
我上班的五號分店是Ho-Lee-Chow的樣榜店,由總公司直接經營,做事沒有老闆盯著。其它分店都陸續賣給私人經營去了,總公司只管收百分之七的專利費。新來的人都是先到我們店培訓兩星期,然後派到各分店去。大家都認定自已是Ho-Lee-Chow的鐵桿莊稼,不會倒的,調誰誰也不願離開。誰知一年多下來,總公司一算帳,倒還虧了。有天白人總經理突然來了,向大家宣佈五號店已經賣給個人去經營,新老闆馬上會來接手。大家都吃了一驚,恐慌起來,自由的日子是沒有的了,只怕連職位也難保。
這半年多來經濟蕭條生意清淡,人手卻沒減,總公司為了維護形象不願輕易裁人。總經理說,大家的位子都可以保住。我想,還混幾個月,再拿半年多的失業金,也差不多了。他們都是一杆子通的,把我當個外人,凝成一氣來擠我,老闆要裁人我一定是首選。回去我把這件事告訴張小禾,她一點也不急,還高興說:“你也該換點事做了,老是在餐館也不怕糟踏了自己。”她還以為我有多大能耐能幹什麼別的事。我說:“現在是什麼時候,加拿大人失業的都一大片,我再到哪裡去找這麼好一份工作!”她哧地笑了說:“這麼好一份工作!”我說:“錢可以就是好。”她不屑說:“錢,錢,錢!你心裡只有一個錢字,鑽到錢縫裡卡住出不來了,也不會看遠一點。”我說:“不說錢,說清高!要說清高這兩個字呢,我心裡比誰也清高些。只是誰給你付房租買月票呢?到了北美,就象有一隻無形的手強按了你的頭,你心裡屈辱吧,憤恨吧,忍得了也要忍,忍不了也要忍,才明白人活在這世上原來沒有辦法,哪怕這個人就是自己呢,也沒有辦法!還說得清高兩個字?太奢侈了,真的太奢侈了。”
這天晚上我下班回來,張小禾房裡已經熄了燈。我洗了澡坐到床上看書,心中卻還想著她。一天沒有見面,心中有了一種渴望,心懸懸心扯扯的放不下來,象有煙癮的人忽然沒了煙。電話鈴響了,我想是思文打過來和我討論凌志的事,大概他們今天又見了面,又要把見面的情況向我全面彙報,並仔細討論每一個細節。接了電話卻是張小禾打來的。她說:“我今天不舒服,先睡了。”我說:“哪裡不舒服,要不要去看醫生,我陪你去。”她說:“再痛了再說。”我問:“哪裡痛?”她說:“頭痛。”
我睡到半夜,被電話鈴驚醒了。我摸到電話,張小禾在那邊呻吟說:“你睡著沒有?孟浪,我好痛好痛啊!”我說:“我可以過來嗎?”她答應了。我跳下床,穿著球褲汗衫就過去了。推了推門,沒開,又推一推,開了,張小禾彎了腰往裡邊走。我扶了她在床上躺下,她痛得在床上來回的滾,額頭上都是汗。我說:“是哪裡痛?”她不做聲。我伸手摸一摸她的額頭說:“頭痛?”她也不回答,用手拍一拍肚子。我下意識地伸了手去摸,觸到衣服又縮來回來,說:“要去醫院,你額頭上的汗也痛出來了。”她呻吟說:“晚上到別人那裡吃飯,看他們把蝦在湯裡一撈半生半熟的吃,我學著吃了幾隻,就這樣了。衣服都汗溼透了。”我從壁櫃裡胡亂扯出幾件衣服說:“你換衣,我去打電話叫計程車來,陪你去醫院。”她搖搖頭,指了桌上一個小本子說:“打給家庭醫生。”我把衣服扔在床上,到自己房裡去打電話。
鈴響了半天才有人來接,是個說廣東話的。我說:“Do you speak mandari n?”他說:“一點點。”我把事情跟他講了,他說:“這就過來。”我在門口敲了幾下門,張小禾說:“沒事!”我才推門進去。她並沒換衣服,把手伸向我說:“快扶我去水房。”我扶她起來,說:“衣服真的溼透了。”去了水房她站不穩,在浴池邊上坐了,說:“你出去。”我說:“你坐好了,我鬆手了。”我帶上門。在樓道里等,也沒聽見那一聲閂門的聲音。一會兒水響了,張小禾在裡面說:“好了。”我推門進去,她扶著我的身子站直了說:“好一點了。”我又扶她在床上躺下,她仍“哎喲哎喲”地呻吟。我說:“醫生會來了吧?我下去開門,別吵著了二房東。”我下樓把門開了,把外面臺階上的燈開啟。回到樓上只見張小禾身子一顫,捂了嘴指著牆角兩個盆。我說:“是哪個?”她皺了眉,手直顧指。我隨手抽出一個伸過去,她“哇”地一下吐了,頭一伸一伸的直喘,我仍端著盆,她示意我放在地上,又吐了一些,吁吁地喘成一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