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曉的另一面。
工程師慢騰騰從沙發上坐起來,揉一揉太陽穴。
自己與光夏搭檔一年多,出差在外同吃同睡,接觸得也深,可如今回憶,只記得他一貫從容冷靜的神情。光夏他好像沒有大笑過,即使在慶功宴上也沒有,只是得體的微笑——他是個不輕易表露情感的人,至少在自己面前不輕易表露。
工程師搖一搖頭,將注意力調整回餃子晚餐上。他轉頭瞧鬧鐘,“啊原來都晚上六點了……難怪狐狸餓了……”
陽臺外的夜色清輝如水,客廳裡的電視機開著,正在播放春節聯歡晚會。
積極準備晚餐的二人都沒仔細看春晚究竟到了什麼節目。一人用筷子把芹菜豬肉餡夾上面皮,一人接過來捏餃子褶,靜靜的,配合十分默契,宛如已共同生活多年。電視傳出的音樂不過是襯托氣氛的背景。
文子啟捏的餃子四平八穩,褶角分明,出鍋了也是精緻圓潤的樣兒,飽滿,不露餡。餃子全捏完,接著是煮開水下鍋。第一鍋出的二十五隻餃子剛剛擱涼沒多久,就被沈逸薪一下子全倒下肚。文子啟無奈只得趕忙下第二鍋,將剩下的三十隻煮了。煮好後,文子啟瞅了瞅自己碗裡熱氣騰騰的餃子,又瞅了瞅一臉可憐兮兮神情如飢餓小狐狸般盯著自己的沈逸薪……不對,是成年大狐狸,還是食量巨大的那種。
文子啟投降了,默默分了一半給沈逸薪。
貪吃的狐狸將食物風捲殘雲地幹完,又盯著文子啟。
飯桌在客廳的沙發旁邊,摺疊式,需要用的時候才展開,能邊觀看電視邊進餐。“你在看什麼?”文子啟斜斜瞥一眼電視裡的春晚民族舞,長筷子夾起碗裡倒數第三隻餃子,放進醋碟裡均勻翻滾沾滿醋。熟透的餃子嫩白嫩白,透著隱隱的綠,沾了醋的酸香,愈發誘人流涎。
“看你吃東西的樣子。”沈逸薪託著腮幫。
文子啟細嚼慢嚥,被咬開一半的餃子露出了內裡熱氣騰騰的芹菜肉餡:“我吃東西的樣子有什麼好看?”
“吃不到,看看也好。”
“再給你吃,我晚上就得餓肚子了。”
“我不是說餃子,是說人。”
客廳裡瀰漫著淡淡的青芹香味,春晚已經播到現場觀眾互動環節。
文子啟瞪著沈逸薪——這隻狐狸該不會餓急了咬人吧,冰箱裡好像沒餘糧了,“……本人不提供人肉包子人肉餃子。”
沈逸薪不答,不接話,發現文子啟的長袖毛衣的袖口上沾了點麵粉,估摸是包餃子的時候沾上的,便幫他輕輕拍乾淨,並注視著他咀嚼吃掉最後一隻餃子。
文子啟放下只剩清麵湯的碗,抹一抹嘴,“好,既然大家都吃飽喝足,那麼輪到你了。”
“……我?”沈逸薪略茫然。
“你不是說吃飽了就告訴我貓咪Orange後來怎樣了嗎?”
沈逸薪愣了一下,明顯已經忘記自己早些時候答應過的事。他湊近,用一種小孩子商量討幾顆糖的語氣說:“這個嘛,不如先記在賬上,怎樣?——唉,拜託別用這麼懷疑的眼神盯著我好嘛——”
文子啟學著對方的托腮模樣,以執著的目光凝睇他,“這賬難記,不成交。”
沈逸薪:“……”
文子啟:“可別胡亂編些什麼糊弄我。”
沈逸薪抿一抿唇,移開視線,神情與言語皆沉寂下來。過了一陣子,他摘下金絲框眼鏡,深黑眼眸中依舊流淌著溫朗平靜的情緒,但其中含著隱匿的悲傷,猶如溪河下若隱若現的礁石。
他舉眸,認真直視著工程師那雙期盼的眼,“子啟,你確定是想知道真實的結局嗎?”
文子啟有些困惑,點頭,“嗯。”
沈逸薪的語氣淡靜,一字一句壓著,緩緩說道:“Orange老了,動作不再敏捷,牙齒和爪子不再鋒利,無法捕捉食物,附近垃圾桶的垃圾也沒什麼可吃的。它虛弱得動不了。那年的冬季降臨,紐約開始下雪。天氣很冷,冷得公園裡的噴水池都全結冰。我想帶Orange回家,因為家裡有暖氣。可是養母她不準。十一月份的二十九日,清晨,又一次降雪,我去廢鐵廠找它,但只是在廢鐵堆裡找到它已經凍僵的身體。”
沈逸薪停頓一會兒,彷彿喘息平復後緩了過來,“這個,是真實的結局。”
悠悠的夜色落滿窗臺,房間上空飄蕩著春晚節目的熱鬧鬨笑聲,卻又似乎岑寂得幾乎可以聽見人心在胸腔中那一怦一怦的搏動。
文子啟惻然沉默,不曉得應該如何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