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慢慢地接過銀行卡,捏在手裡,呆呆地看著它,看著看著,眼淚一滴一滴落下來。她伸手抱住墨瞳的腰,把頭擱在他肩上。
孩子已經長得這樣高了,卻那麼瘦,肩膀上突兀的骨頭硌著母親的額頭與臉頰。
墨瞳愣了幾秒,也伸出手去,摟住母親。
兩個最親近的人,用生疏的姿勢,越過長長的苦痛的歲月,輕輕相擁。
一個星期以後,墨瞳順利地透過了畢業論文的答辯。
又過了三天,墨瞳報名參加了青年志願團,即將去蘇北貧困縣支教一年。
陳昊天聽到訊息是墨瞳是一個星期以後。
陳昊天到了墨瞳家。
他問:“瞳瞳,為什麼不繼續讀書?現在,學生可以貸款唸書,如果你不知怎麼操作,我可以幫你。”
墨瞳搖搖頭,“不了,陳先生。學校說參加支教的學生明年可以回校直接念研究生,還可以有助學金。再說,我想到外面去做點事。”
“為什麼,”陳昊天說,“去那麼苦的地方。”
“並不算最苦的。”墨瞳微微笑著。
“瞳瞳,你……不必逃開的,不必逃開的。還有很多辦法,很多辦法……”
墨瞳走過去給陳昊天的杯子裡續上水。
剛剛放下水瓶,卻突然被陳昊天攔腰抱進懷裡。
陳昊天聽見自己的聲音裡有無限的痛惜。
“瞳瞳瞳瞳,”他把男孩子的頭按在懷裡,“跟我走。我們一起走吧。我們……去美國,或是歐洲。什麼地方都好,跟我走,我不會……再讓你受半點委屈。”
墨瞳在他懷裡輕輕地掙動,“那,委屈的是另一個孩子。是粘粘啊。”
墨瞳慢慢地推開陳昊天,“沒有父親的苦,我最知道。不要讓粘粘再受這樣的苦。再說,”墨瞳走到窗邊,“再說,我也不是逃避,也不是委屈,我只是絕不想做一個可憐蟲,這一次,我要自己站起來!”
他回過頭來,從窗子透進的光亮鋪陳在他的身後,彷彿為他的身影鑲上了一道金色的邊,他的臉隱在背陰裡,聲音卻清朗如水。
“陳先生,如果,一個人,碎了心,自己不懂得撿起來,任由它碾落成泥,是對自己的不尊重。所以,我把它撿起來,再放回胸膛裡,慢慢地去修補好,它還可以熱熱地活活地跳動。”
陳昊天看著男孩子,看了許久,然後慢慢地點頭。
“好,瞳瞳,好。”
他走到門邊,“如有任何需要,記得在第一時間找我。”
“我會的。”
他拉開門,突然聽墨瞳在身後說,“謝謝你,昊天哥,謝謝。”
陳昊天回頭,溫柔地嘆息,“瞳瞳啊,我等你這一聲,等了很久呢。”
55
離出發還有半個月了,墨瞳原本準備的行禮只裝了一隻小小的箱子,母親卻又不聲不響地給他添了許多衣物和日用品,又給他新買了一隻大箱子。
墨瞳說,“媽,其實用不到這麼多東西,又不是太遠,有長途車,半天就到N城,很方便的。”
母親也不說話,又拿出一件藍灰色的厚毛衣,“新織的,趕時間也沒敢弄什麼複雜新鮮的樣子,這種花好就好在顯厚實。”
墨瞳一寸一分地摸著,非常厚實柔軟的觸感,是很好的全毛毛線,沒有絲毫毛刺和澀滯,墨瞳覺得,多年的那一個傷口,在這短暫的觸控中終於癒合無形。
也許這世上,只要有愛,便沒有治癒不了的傷痛吧,他想。
可是,那一份被棄置的掩埋的愛呢,它造成的傷口,什麼時候可以消失?
墨瞳去同學那裡商量出發的事宜,出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
同學家住大橋附近,墨瞳沒有乘車,拐上了長江大橋,沿著橋邊慢慢地走著。
夏天的長江邊,十分涼爽,風從江面吹來,帶著溼潤微鹹的水氣,撲撲地掀起人的衣角。偶爾有船鳴著汽笛從橋下經過,讓墨瞳回想起很小的時候,跟著老師來參加長江大橋時的興奮,那時候的自己,心裡裝著簡單的煩惱與簡單的希望,煩惱著爸爸的一去不回,希望著有一天,一家三口象從前一樣平靜安寧地生活。小小的年紀,許多事,說不出口,也說不清楚,但是,那種與苦惱與期盼與大人是一樣的吧,正因為說不清道不明而俞加地沉重。
而今天,他又將帶著苦痛與希望離開了。
要去的地方不太遠,不過是江的另一邊,卻是,另一處的生活,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