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亂地抹了抹眼睛,卻沒法兒掩飾眼角鼻頭的通紅,和滿臉的憔悴,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劍拔弩張的緊張感。
謝暄不由暗悔自己來得不是時候,心裡惴惴。
關繡掃了謝暄一眼,又飛快地低下頭一邊收拾碗筷,一邊生硬地回道:“南生不在。”
謝暄默默地退出飯廳,離開周南生的家,一時間有些四顧茫然,有些悽然——但他不想回去,他曾經那樣期盼過韓若英的出現,但等到她真的來了,他忽然感到一種由衷的陌生和憤怒,他已經不再是那個羸弱無助的孩子,他在他母親看不到的地方已經悄悄長大了,並且形成了一套自己的人生觀世界觀,他們根系發達,枝繁葉茂地壯大,已無人能撼動——初一那年全市中學生作文競賽,主題是“感恩”,他選擇的題目廣而深——母親,用中學生口吻褒揚這個世界上最無私最深沉的愛,用了不到半小時,輕而易舉地獲得了第一,這篇文章被刊登在市報上,還在週一集會時在廣播裡深情並茂地被朗讀——
但那能說明什麼?用文章表現的道德觀和情感,不過是教育學習的成果而已。
這個世界上,哪有什麼命中註定的感情——
他一個人坐在老戲臺上,看著黑沉沉的夜色中偶爾閃過的雨絲的光亮,也不知坐了多久,身上冷得都快僵硬了,他才慢吞吞地回去,終是沒有等到周南生。
韓若英是急性子,幾年的豪門貴婦生活,又使得她身上添了雷厲風行說一不二的氣勢。謝暄甚至連學校都沒有回,便被她打包送上車——如同十二歲那年來的時候,他沉默地坐在後座,看著車窗外掠過的熟悉的風景,在車經過鎮上的遊戲廳時,謝暄彷彿看見了周南生的身影,那原本應該是上課時間,他卻與一幫鎮上不務正業的小青年在一塊兒,遊戲廳門前有棚屋,下面擺了張檯球桌,他嘴裡叼著煙,支著球杆,臉上的表情有著前所未有的疲憊和頹然——那樣陌生的周南生讓謝暄的心一跳,來不及多想,他就已經按下了車窗,伸出頭去——
“南生——”聲音飄散在風裡。
周南生似乎朝他這個方向望了望,臉上有點不確定,身邊的人推了他一下,催促他趕快打球。
周南生擰了擰眉,凌晨才睡著的他有些精神不濟——昨日跟關繡吵了一架,他知道其實他是故意找由頭跟他媽吵架,他在心裡憋了太多的火太多的憤怒太多的絕望,卻沒辦法挑破,不能挑破,那些難以啟齒的醜事把他生生熬得整個人都陰沉,脾氣也變得陰晴不定。而做出那些事的,居然是他的母親,本來應該最最親近最最深愛的親人,每時每刻,他的腦海中總是晃過門口的那兩雙鞋——旖旎傾倒的高跟鞋和鋥亮的男士皮鞋,意念的曖昧和欲、唸的呻吟都似乎飄蕩在空氣中,簡直要把他逼瘋——有時候,他恨不得立刻衝到關繡面前,狠狠地質問,她怎麼能這樣,她怎麼可以這樣,她怎麼配做母親?家裡的一切都讓他窒息,椅子、杯子、電視機、門把手……他剋制不住想著是不是那個陌生男人用過碰過,他只能逃——
他用身上所有的錢換了一大盒遊戲幣,打怪PK,似乎要將所有的憤怒都發洩出來,一直到遊戲室要關門,看店蔣哥走過來看著殺紅了眼的周南生,用手撥了撥他的頭,“小子,我要關店門了,還不回去?”
他將頭一拽,擰著眉躲開蔣哥的碰觸,不做聲,兩眼還盯著遊戲螢幕,手上的動作不停。
“呵,還挺有脾氣——”蔣哥笑了下,並沒有多生氣,“跟家裡人吵架了吧,小孩子!”
周南生抿著嘴唇,為他語氣裡的那種長輩似的輕視不悅。
蔣哥自顧自地抽了根菸,居然還遞了一根給他——
周南生看了他一眼,遲疑地接過來,蔣哥給他點了火,然後看到他抽樣的樣子,笑著調侃,“喲,像模像樣的,揹著爹媽抽過不少吧?”
菸草的味道讓他煩躁緊張的神經慢慢放鬆下來,蔣哥就靠在遊戲機旁邊,一邊抽菸一邊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兩個人誰都沒說話。
蔣哥長得很壯實,手臂上肌肉虯結,還紋著一條青色的龍,這在周塘已經是不良分子流氓頭子的代表,何況下巴一道三公分長的疤更顯得面相兇惡,這以前,周南生從未與他打過交道,他雖算不得一個好學生,遲到早退曠課打架也樣樣做過,可骨子裡還是學生氣。
末了,一支菸抽完,蔣哥將菸頭扔到地上,用腳碾滅了,“算了,你要真不想回家,今天就收留你一晚,困了那邊有沙發,睡之前給我把地掃乾淨,算是你的住宿費了——”
說完,他自己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