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的手臂上,像蓮藕一樣的手臂上,有幾個還沒褪色的印子,似乎是掐出來的,重的地方甚至有點青,我不敢碰,只是靜靜看著。
它大概也知道我不會打它,也安靜地看著我。
大概是因為有這個小傢伙的緣故,到了這樣的生死關頭,明明知道這輛車的終點就是我死亡的地點,我反而無比平靜起來。
小時候我奶奶跟我說,嚴於律己,寬以待人,遇到事情的時候,先想想自己有沒有做錯。
我最大的錯誤,不過是愛了一個人而已。
然後被捲進權力的漩渦裡,像落入一片危險的森林,那裡每個人都可以救我,也都可以不費吹灰之力地殺掉我。我卻不自量力地想要自由,想要平等,想要海闊天空。
但是,我面前的這個孩子,不到一歲的孩子,它又哪裡做錯了呢?
…
雖然是晴天,郊外風卻很大。
這裡已經非常偏了,大片的菜地和田地,地裡似乎是麥苗,漫無邊際的一片青,太陽亮得有點發白,那個穿皮衣的青年把我從車上拖了下來,一直拖到麥地裡,車門仍然開著,我遠遠看見嬰兒籃。
那個黑衣大漢一直站在他身邊,我沒有動手的機會。
被折斷的麥苗有一股特殊的氣味,像我曾經在鄭敖身上聞過的味道。據說麥苗在成長過程中要踩一次,這樣才會長得更高。但是大概也有很多麥苗就這樣被踩死了吧,人生的苦難,熬得過去就是海闊天空,熬不過去就是粉身碎骨。
黑衣大漢接了個電話,我想大概是關映的,他一直答應著,沒有說話。他往車的方向走了一段,離抓著我的皮衣青年遠了點。
我心裡燃起一點希望。
然後我來不及高興,他就把一團報紙裹著的東西扔給了皮衣青年,自己走開了。
皮衣青年接了過來,仍然是那樣諷刺的笑容,他並不熟練,卻很得意,彷彿炫耀一般,拆開了報紙。
那是一把槍。
“認識這東西吧?”他得意地用槍口戳戳我的額頭,似乎並不準備現在動手,反而像戲耍老鼠的貓一樣:“繼續瞪我啊,兔兒爺?”
我額頭的傷口被戳得很痛,然而更多的,似乎是絕望。
不知道為什麼,到了這時候,我反而想起鄭敖來。
他現在在幹什麼呢?是在喝酒?跳舞?還是在證婚人的見證下,把訂婚的戒指給葉素素戴上?酒店的燈光那麼明亮,富麗堂皇,夜夜笙歌……
他會不會想起我呢?
我的心情這麼沉,一點點暗下去。
死後的世界是怎樣的呢?是不是意識消散,*腐爛,世界上再也沒有許朗這個人?
像有徹骨的寒意從心裡湧上來,像河水結成冰,像鮮血凝固停滯,像最後一點火星,漸漸湮滅在灰燼裡。天似乎陰了,好像要下雨了……
我的森林燒完了,沒有了,小敖。
“……你可不要怪我,”皮衣青年大概也沒殺過人,最後關頭反而露起怯來:“要怪就怪你是個兔兒爺……”
我沒說話,只是手悄悄按在了外套口袋上,一根手指碰到了那根金屬,我想那是一截鋼筋,被斬斷的鋼筋,我摸到了斷口的金屬刺……
皮衣青年咬了咬牙,似乎下定了決心要扣下扳機,然而就在這瞬間,他背後似乎傳來什麼聲音,他回了頭。
我抬起了手。
就是現在!
作者有話要說:雖然卡得很*,但是我也希望大家不要打我。
下章換視角,第三人視角,主要從鄭敖那裡寫。
放心,不BE。
☆、第61章 鄭敖的番外(一)
很多年後;鄭敖仍然會想起那個上午;那個,他本該訂婚的上午,他站在酒店的門口;看著那個人挽著一個女孩子的手;頭也不回地離開。他是這樣迫切地想要離開自己;哪怕放下尊嚴都在所不惜。
他是作為鄭家唯一的繼承人長大的。
他還未出生就已經被放在了那個位置上。他的父親有著穩定而相愛的同性戀人,他只是個意外;在他之後不可能再有別的兄弟姐妹出生。
他在簇擁中長大,無師自通地學會了享受別人的愛與忠誠,而這些詞從來不會被用來要求他。
他的祖母是一個手腕非常強硬的婦人。他祖父去世得很早,祖母一直在掌管整個家族。她幾乎是握著他的手教會了他:你是鄭敖,你是鄭家唯一的繼承人,你承擔著整個家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