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家還是老式的房子,大概七八十平米,雙陽的房子,帶個客廳。田一禾的屋子還是老樣子,門上的飛鏢盤、牆上的吉他、還有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明星海報都沒變,洋溢著陳舊的青春的氣息。
田一禾笑了一下,笑裡帶著幾分蕭索和嘲弄。他拿下吉他撥弄幾聲,說:“那時真TM傻。”
連旗拒絕讓田一禾繼續回憶,回憶中又沒有自己,瞎回憶啥?他說:“別整這用不著的,有睡衣沒?給我弄一套。”
“哦。”田一禾放下吉他翻櫃子,噼裡啪啦還真鼓搗出兩套來,就是不大,在連旗身上比量一下:“你湊合穿吧。”他睒睒眼,不懷好意地一笑,“反正一會還得脫。”
連旗沒搭理他,拿起睡衣出去洗漱。田一禾膽子再大,也不好意思當著父母的面,跟連旗一起洗澡的。他爬上床,聞著被子清新的陽光的味道。顯然,這屋裡的每一樣東西,父母都是悉心保管,隨時等著自己回來。他想象著母親用蒼老的手,一次又一次替換毫無睡痕的床單,期待著說不定明天,兒子就會突然出現在自己面前,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滋味?田一禾忽然覺得異常難過,他把臉埋在枕頭裡,發毒誓似的在心裡想:“你得孝順他們!你必須得孝順他們!”
不大一會連旗就回來了,身上睡衣穿得嚴嚴實實的,畢竟走過來是要經過客廳的,總得注意點,就是太緊繃了,愈發凸顯了一身肌肉。換田一禾進了衛生間,洗完了換上睡衣時,發現還挺合適,他十分滿意地點點頭,對鏡子裡的自己拋個媚眼。行,還行,這麼久了身材還沒變,還是那麼的搖曳多姿,曲線玲瓏。
他走回房間,大燈都關了,只點著床頭櫃的小檯燈。連旗還穿著那身睡衣,臉衝裡躺在床上。他倆睡覺時從來不穿睡衣的,好像所有老爺們睡覺都不愛穿那玩意,光著多舒服。而且他倆每晚都得來上一炮的,不來睡不踏實。
可此時連旗睡衣還在穿著,好像在宣告什麼,提醒什麼,擺明了今晚肯定是不想從事某種劇烈運動了。田一禾轉念一想,也對,隔壁就是父母,發騷也得看地方看時機不是?
好吧。他嘆口氣,規規矩矩躺到連旗旁邊。田一禾尋思著,自己分離這麼久才回來。正所謂物是人非,感慨萬千,怎麼著也得唏噓嘆惋一陣吧。他實在低估了自己沒心沒肺的程度,腦袋剛一沾枕頭就睡著了。當然這也不能怨小禾苗,這一天又是參觀人家新房又是突然之間回家探親,光酒就喝了兩頓,還又捱打又捱罵,劇情跌宕起伏弄得跟瓊瑤劇似的,不累也不可能啊。所以田一禾這一宿,連個夢都沒做。
他倆這邊睡得實誠,那邊父母二老在床上烙起了餅,翻來覆去輾轉難眠。剛開始還都忍著,稍稍動一下,像怕驚到誰似的,後來越來越忍不住,越來越頻繁。寂靜的夜裡,只聽到床被的摩擦聲,窸窸窣窣,還有舊彈簧唉聲嘆氣的吱呀聲。
過了很長時間,田母突然說了一句:“老田,你說……會不會是,會不會是那時咱倆總吵架,把孩子給嚇著了?”
田父愣了一下,然後就明白了。田父那時剛剛從部隊轉業,心情很不好,再加上他脾氣大心思粗,跟田母天天吵架,沒一天消停時候。那時田母正在懷孕。
田母這是找源頭呢,或者說,是找藉口呢,再或者,是找安心呢。孩子變成這個樣子,總得有個原因有個理由不是?田母是受過教育的人,她偷偷查過了,這種事情現在還沒有定論,但很有可能是天生的。也就是說,兒子並沒想成為一個同X戀,他不是存心的,不是故意的,他是沒辦法,他改不了。
這裡未免帶著點宿命論,帶著點天意,帶著點Z國人一遇到不順心的事總會有的消極思想。其實這種論調田父是不贊同的,他一輩子都活在剛強和烈性裡,對就是對,錯就是錯,他拒絕猜測和模糊。所以,當年得知這件事時,他反應才會那麼大,他覺得就是自己的兒子自甘墮落不要臉。
但現在他老了。一個六十歲的人,和一個五十五歲的人,想法不一樣。沒有兒子的滋味他嘗過了,沒人拌嘴沒人氣他沒人哈哈傻樂,剩下的只有寂寞,無邊無際的。這種空白,即使是最親密的人,即使是自己老伴,也彌補不了。
很長一段時間,可以說,從田一禾離開一直到今天,這個孩子始終是他們之間的避忌。從不提起,從不討論,就好像沒有這個兒子一樣。儘管他們知道他曾偷偷來看過他們,儘管田母的住院費都是田一禾拿的,儘管田母經常要給那個空出來的房間打掃打掃開啟窗子透透風。
可他們不談,像商量好了。這裡面有對田一禾從不露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