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生,像運籃球一樣,抬手抓住他的天靈蓋向前一轉,“我當然心疼。”
龍相順著力道轉向了前方,可是嘴還不閒著,“她是我家的人,用不著你管!”
“那你用不用我管?”
“管我行,管她不行!”
露生效仿他方才的語氣,言簡意賅地答道:“就管!”
丫丫不是聰明姑娘,小時候學習讀書寫字,她學得就慢;後來跟著老媽媽們學習針線女紅,依然是全憑著下苦工多磨鍊才有進步。如今她第一次做新菜,一如既往,成績依然是不大妙。龍相一邊吃,一邊罵:“就是笨!活活笨死!我用腳丫子做,也做不出這個怪味道來!”
丫丫站在一旁,自己掐著手指頭喃喃地算鹽放多少醋放多少,自顧自地做檢討,兩隻耳朵帶有過濾的功能,自動就把龍相的聲音遮蔽在了外面。露生剝了個鹹蛋扔進龍相的碗裡,說道:“飯還堵不住你的嘴。”
這時丫丫忽然回了神,見龍相和露生的飯碗都是半空了,便不聲不響地伸手拿過飯碗,滿滿地給他倆各盛了一碗白米飯。龍相低頭大嚼,一時間騰不出嘴來說話。他們正吃得歡,房門卻是被人敲響了。
來者奉了徐參謀長的命令,來找龍少爺到前頭說話。龍相放下碗就要跟人走,走到門口卻又停住了,轉身邁步掀簾子進了臥室。不出片刻的工夫,他又回了來,而露生見他腰間支出了個小小的稜角,便知道他方才是進屋取手槍去了——近來龍相有點神經質,總懷疑會有人害他,連徐參謀長也是嫌疑人之一。
龍相一走,丫丫給自己盛了一碗飯,坐到桌邊也開始吃了起來。吃著吃著,她忽然說道:“好久沒有出過門了。”
露生答道:“等明天出了殯,我帶你上街逛逛。”
“那我順路買點兒花線回來。”
“好。”
丫丫又想起了新問題,“帶少爺嗎?”
“他愛去就去,不去更好。”
丫丫笑了,“回來給他帶一包白糖糕,他忙著吃,就沒工夫生氣了。”
露生聽了丫丫這個戰術,忍不住也想笑。窗外是陰天,窗內便很暗,可是露生並不感覺悽清,因為丫丫有張豐滿紅潤的小蘋果臉,容光煥發,總有笑意。
有時候,他一個人坐在窗前翻書,隔著一道簾子,丫丫坐在外間做針線活。那時候他不念仇恨,不想前途,什麼都不管了,單是靜,單是坐。然而絲毫不寂寞,因為在一簾之外,有少女的針線穿過綢緞、棉布,拉扯出極細微極輕的哧哧聲。那聲音因為帶著人氣,所以比風聲水聲更溫馨、更暖人。
那個時候,他覺著真好,周遭的一切都好,真想總是這樣好,一直好到天荒地老。
“哎。”他毫無預兆地又開了口,“時間過得真快。我剛來到這裡的時候,你還是個小毛丫頭。”
丫丫慢慢地抬眼望向了他,睫毛有點顫。
露生繼續說道:“我現在還記得你那時候的模樣,可是再過幾十年,我怕我就要忘記了。”
丫丫小聲答道:“忘不了的。我嬸嬸說,小時候的事情,記得最清楚,到老也忘不掉。”
露生微笑說道:“應該弄個照相匣子,把咱們現在的模樣都拍下來。等到將來老了,拿出照片瞧瞧,多有意思。”
丫丫低頭也笑了,“老了……咱們還能在一起看照片嗎?”
露生也微微垂了頭,一字一句地回答:“我希望能。”
丫丫沉默了片刻,心裡還有話說,可是張了張嘴,卻又說不出什麼來。大哥哥不是胡說八道的人,對她尤其言出必行,吐口唾沫都是個釘子。她想自己或許不必再拿話試探、敲打他了,說得太透徹了,反倒要不好意思。只要自己知道他的心意,他知道自己的心意,就夠了。
思及至此,她悄悄地又溜了露生一眼,一眼過後,心花怒放,心滿意足。
天黑之時,龍相平安地回來了,腰間的手槍並沒有動。露生想要向他問幾句話,可他一直坐著出神,並不肯回答。露生追問得緊了,他照例把臉一變,開始嫌露生煩。
露生看出他這是在想心事,並且是極其複雜的心事。簡單的事情,用不著他這樣動腦。而他連晚飯都不吃,想完便睡。
睡到天還沒亮的時候,他和龍宅上下人等一起起床,因為大出殯的日子到了。
露生沒有去,被龍相留下來“主內”。在宅子裡閒溜達了一天,傍晚時分,龍家諸人滿面塵灰地回了來,露生等了又等,卻是不見龍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