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和你叔賭氣,又不是你老婆又不是你爹。有意思麼?難不成他死後遺產歸你?”
我搖頭:“他有老婆孩子呢,哪有我的份?”
哥們很十分納悶:“你和你叔鬧什麼彆扭?”
我搭著哥們的肩,湊過去說:“我為了搶奪遺產,試圖謀害我嬸嬸和弟弟,飯湯裡下鶴頂紅,被我叔叔識破,只好躲在你這裡。你要是看到一瘦瘦高高戴著眼鏡假清高的一臉‘我是知識分子從來不進網咖’模樣的賤人,一定別放他進來。”
網管哥們很爽快:“沒問題。”我這個哥們,平生最討厭假清高。
我一回到我那臺電腦前面,手機就開始響了。我眼一瞄,陌生號碼,不理會。此人堅持不懈,害我旁邊那個之前一直對我冒星星眼粉紅泡的小同學也開始不耐煩了。我改成震動,四格子電堅持到凌晨三點半時,陳天瑾的電話也來了,兩個號碼交替著打。等到了四點半,我爸終於來電話了。心想那些個破事我爸也差不多知道了,我正猶豫要不要接起,手機同志它敬業地劇顫兩下,掙扎著閃了閃,壯烈休克過去了。
我身邊座位上的客人換了一個又一個,到我生日那天,已經換了十一次。六月二十五號凌晨零點跳出一個對話方塊,我才想起我虛二十了。我興沖沖跑到網管哥們那裡給他說。他迷迷澄澄往我一眼,連句生日快樂都沒講。
我說:“我那臺機子位置風水特好,你別讓別人給佔了。”
“大半夜的,你去哪裡?”
“老子二十了,要去夫子廟吃鴨血粉絲湯。”
“……”
秦淮河的燈火總那麼夢幻。當年我離家,小白出走。我回家得知小白音信全無後心急火燎出門去尋他,尋到他時,他正站在文源橋上。周圍是秦淮燈火,前方是秦淮人家,腳下是秦淮河水,他一副家破人亡不跳橋不行的樣子。我在他身後戰戰兢兢叫了一聲,他回過頭,面如死灰。我倆對視良久,終於抱作一團。
他居然跟姑娘似的咬我:“要有下次,就別回來了!”聽他聲音像是哭了,拽開一看,一雙眼睛笑得比晚上的秦淮河水還幽黑妖冶。
然後我慷慨解囊請他去吃最便宜的鴨血粉絲。我問他:“好吃不?下次你請我吃。”
他一聽要請客,臉一拉:“難吃死了。”
“聽我說一百遍。鴨血粉絲很好吃鴨血粉絲很好吃鴨血粉絲好吃很……好吃很鴨血粉絲。好吃很鴨血粉絲嗎?啊不對,鴨血粉絲很好吃嗎?”
小白樂了:“好吃。”
“莫非你真喜歡吃?”我說,“說出來就沒意思了。就像追丫頭。高中的丫頭特別純情,你要跟她玩曖昧,能一直玩三年,你要說出你喜歡她,沒準三天就沒戲了。”
小白吃飯從來斯文,夾著一塊鴨血,欲言又止止而又言:“我覺得你也非常純情。”
“過獎過獎。烏衣巷口那個算命瞎子收了我五塊錢,說我還沒開竅,等我命中註定的人出現了,一定是一見鍾情,瞬間開竅。”
小白頗嘲諷地笑了笑:“說你胖你還喘了。”
吃鴨血粉絲要純情,之後我二人很純情地約定,我二十的時候我請他,他二十的時候他請我。
那天給江卿白打電話,我本想讓他轉告小白,我真希望當年沒和小白錯過。原來到頭來,我和小白的錯過,只歸因於我的一番謬論和小白的一個認知——“你也非常純情”,純情的是小白,我在一邊,只起反襯的作用。
因為太晚,鴨血粉絲店裡客人不多。我點了兩碗,忍不住取出那天早上的卡片來看。左看右看,越發覺得“我想你了”這四個字不禁看。
小白寫“心”字底的時候,最後一點喜歡寫得特別遠,顯得很飛揚。這上面的點寫得很規矩。小白寫的“了”最不好看,像“3”,為此還被我嘲笑過。小白賭氣練了一天,我嘲笑依舊,他自此作業本里再也不會出現“了”字。筆畫越少越難寫,這上面的“了”字顯然是練了很久的。
總的來說,這次的卡片,很有小白的力道風骨,但少了小白的筆法風格,乍一看去倒挺能唬人,實際上它是這麼多天以來,最不像小白字型的一張。
兩種可能,一種是別人代寫的,另一種是小白“的骨灰在大洋彼岸”苦練硬筆書法,當日練得走火入魔,終於把“了”字給練出來了。
我特別願意相信後者,聽起來很驚悚,想起來很溫暖,多少也能削弱一點愧疚感。
回到網咖。網管哥們不再打瞌睡了,鬼鬼祟祟躲著我的視線。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