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車撞死?
衝到醫院,卻只看到爹坐在椅子上仰面朝天閉著眼睛掉淚。爹掉淚了?打從他和爹在一起,就沒見爹哭過。風風雨雨地過了這麼多年,從沒哭過的爹,此時就在病房門外,無聲地哭著。耳邊傳來的,是病房裡那些兄弟姐妹們撕心裂肺的哭聲,眼前看著的,是爹那一臉的淚水。
像是感覺到他的氣息似地,爹突然睜開眼睛,看向了他,那雙曾經溫柔的藍眼睛裡的冰冷讓他至今想起來,仍是遍體生寒。未等大腦下達命令,他轉身就跑了,跑去哪裡,為什麼跑,他不知道,他只知道,他不敢留下來,他怕看到爹那雙冰冷的眼睛,他怕聽到爹說出什麼話來。等累到不行,兩條腿同時罷工讓他摔到地上時,天已經黑了。周圍靜悄悄地,一點聲音都沒有,他哭了,撕心裂肺,嚎啕痛哭著,又哭又叫著,他不知道自己在叫什麼,只知道,如果不大叫出來,他恐怕就要炸了。
淚流乾了,嗓子啞了,人也暈了過去。等他再醒來的時候,是在醫院,床邊是個小護士。從護士的嘴裡他知道他是被一個下夜班路過的人看到,送到了醫院。護士問他叫什麼,家住那裡,有沒有家人可以聯絡。他緊閉著嘴不開口。那個溫暖的家,他回不去了,他已經沒有臉回去了,因為,是他,讓那個溫暖的家裡,失去了溫柔的主人;家人更不能聯絡,害死了叔叔的他,又怎麼有臉去面對疼愛他的爹,怎麼有臉去面對兄弟姐妹?
見他不說話,護士也沒有再多說什麼,只說讓他好好休息就出去了。過了一會兒,他也悄悄地離開了醫院,爬上了一列不知去哪裡的火車,隨著它的行動,離開了自己生活的城市。
“後來,我到了你們村,之後的事你也知道了。那年,剛子生下來之後,我總是夢見爹,夢見叔叔。雖說以前也夢,但那段時間卻是天天夢,而且總夢見他們離開。心裡實在是不放心,就偷偷回城去。想著說,能偷偷看看爹,看看他只要沒事,我就放心了。誰知道……”
誰知道,街道雖然沒有多大的變化,但卻看到他們曾經住過的樓門口放著一堆的花圈,進進出出的人們都帶著黑紗。一會兒,出殯的人群出來了,看到那些人,他卻彷彿被雷劈了一樣,走在最前面的,是大哥,而他懷裡,抱著的,卻是爹的照片。
他像瘋了似地衝過去,想要問什麼,聲音卻卡在了喉嚨裡出不來,只能發出“呵呵”的聲音。也許因為這些年他過的太不舒心了,容貌變得厲害,大家認了半天才認出他。因為正在辦喪事,所以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張羅著讓他換了衣服,和大家一起去送葬。因為爹在當地也是有身份的人,所以破例沒有火化,而是和叔叔葬在了一起。
爹給他留下了遺物,那是一個小木箱子。裡面有一封信,一塊手錶。當他看到那塊表時,眼淚又出來了。那塊表,他認得,那曾經是他一直很喜歡,很喜歡,纏著叔叔讓他給自己的。沒錯,那曾是叔叔的表,而叔叔也曾承諾送給他。那時叔叔笑著摸著他的頭,答應他,等他上了大學,那表就是他的了。可是,這輩子,他大概也和大學無緣了。顫抖地拿起信,裡面熟悉的筆跡是爹的。爹和他說,沒有怪他,不僅是爹,就連當年彌留之際的叔叔也是這麼說的;爹和他說,爹想他;爹和他說,爹和叔叔是真心相愛,相信以後他會明白的;爹和他說,希望他以後能明白,希望他的孩子如果有喜歡的人了,不管是同性還是異性,只要那兩個人是真心的,就,同意了吧。最後,爹和他說,爹和叔叔都很愛他,希望他能幸福。
“大哥告訴我,爹在最後還在嘴裡念著我的名字。我是個畜牲啊!我連爹的最後一面都沒有見上。”硬生生地把傷口撕開,老淚縱橫時,才發現,那道傷,其實一直都沒有好。儘管已經過去這麼多年了。但一提起來,他仍然是傷心不已。“他娘,我別的不敢說,看人還是準的,那兩個年輕人,對咱剛子和強子,是真心的。就,隨了他們吧。咱們是他們的爹孃,咱們都不疼他們,誰還疼他們啊?難道你也想和我一樣,把他們往死路上逼?然後到死都心裡虧欠麼?”
“傻子!”周母伸出手給丈夫抹去淚水,“你咋不早和我講呢?你咋就能自己一個人憋著?你的心不疼啊?我都快心疼死了!公公都不怪你了,而且那也是個意外不是?你就饒了你自己吧!你這些年老的有多快,我比誰都清楚。你有這些心事咋就不和我說呢?說了,心裡也好受些不是?”把丈夫攬在懷裡,聽他嗚嗚地哭著,周母的心裡又酸又軟,以往那個像天一樣的丈夫此時在自己懷裡哭得像個娃一樣,讓她都忍不住掉淚。
半晌,周父止住了哭聲,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