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是的,是前面痛。我好痛啊,痛死了。”說著,又抽抽搭搭地哭了。
沒辦法!小毛孩子!我嘆了一口氣。掀開被單,乍看似乎沒什麼不對頭的,綁的帶子不松也不緊,腹部紗布看上去很乾淨,接通腹部的負壓球引流量不多。我解松他一邊腳腕上的帶子,讓他曲起一條腿,檢視臀部塞的紗條,滲出很多,看來非得換藥,不過也不至於痛成那個樣子哭鼻子。我放下他的腿,他好象腸子被什麼拉了一下一樣,細細的嗓子又發出小狐狸一樣的尖叫。我馬上明白了這是怎麼回事。早上查房看過傷口以後,我記得把尿袋用別針在床單上固定好,然後去開刀。我們走後護士們開始做一天的基礎護理,包括整理床鋪,清理引流的負壓球和尿袋。也許就在那個時候別針被鬆開,以後再也沒人管。尿袋漸漸裝滿,因為重力的作用垂在床下,只靠卡在他體內的水囊保持不滑落出來。而這小傢伙手腳都被綁起,自己根本無法擺脫窘境。現代化的醫療手段在心不在焉的人手裡簡直不亞於性虐待狂最暴虐最陰毒的花樣。
我苦笑了一下:“你怎麼不早對護士說?”
他委屈地抽著鼻子說:“我叫了老半天,她們進來看一眼就走了,沒人理我。”
我勉強笑了一下:“誰讓你…”我本來想說“誰讓你是個小鴨子”,話出口一半,覺得太傷人,改口說“誰讓你不把話說清楚。”
16。刻骨
我走出單間,到消毒間拿了量杯,回來把尿袋裡的尿液放出,乘在量杯裡,記下數字,然後接好尿袋再把量杯拿到消毒間病人專用的汙物傾倒處倒掉。洗過手,戴上帽子、口罩,拿了全套換藥用的棉球和紗條,我走到他的床頭,在出入液計量卡的“出”列上寫上“16:20 1050ml 尿”。我注意到從早上8:20開始只有靜脈補液的入液量記錄而沒有出液量記錄。可憐的小傢伙,幾乎被折磨了大半天。放下出入液計量卡,我看到他的床頭卡重新補充過重要內容:姓名-瞿省吾;年齡-13歲。
13歲啊!
吸毒、同性賣淫、被追殺,外加幾乎少不了:被強暴――他身體的傷害肯定不是自願“做愛”留下的結果。這麼“社會”的一個人,竟然只是13歲的孩子。他已經足夠世故,世故到謊稱自己17歲,既不年長到讓嫖客喪失興趣,又不至於年輕得讓他們產生罪惡感。一時憤怒衝上我的心頭:這叫什麼社會啊!我恨不能伸出一隻巨靈之掌,把汙穢和罪惡一掃而光。但是現在我一個小小的住院醫生能做的,只是教訓教訓手邊的這個“社會”人物。
“臭小子!你做了什麼亂七八糟的事啊!”我吼道。他一下子安靜下來。我這才意識到剛才我看他床頭卡的時候他一直不停地說著什麼。
我低頭看著他蒼白的小臉,他害怕地把臉的下半部埋在被單裡,骨碌著一雙大眼睛望著我。我頓了一下,問:“你剛才說什麼?”
他埋在被單下的可憐兮兮的聲音說:“今天警察又來過了。”這個我能猜到。否則誰會一下子想出他的真名。“他們好凶好凶。我以為護士會象電視裡的一樣擋住他們說‘病人情況不允許’。可是護士看到他們進來,馬上就走了,把我一個人留在那裡。我好害怕。”他一邊說,一邊又掉下眼淚來。
看看時候不早,如果再不快點幹完我今天不能回家吃飯,於是我掀開被單,嘴裡說著“換藥,別動啊”,手上曲起他的腿開始換藥。
瞿省吾接著說:“護士小姐看到我都特別不高興…這個房間特別嚇人,除了我一個人也沒有。我好象看到牆上有人臉,還會對我笑。嚇死我了。這個房間是不是有鬼?是不是以前死過人?朱醫生,你有沒有看見過死人?”他的聲音逐漸清晰起來,準是把嘴露出了被單。
“你不說話會死?”我冷冷地說。他閉上了嘴不支聲,我拔出髒紗條時,他的腿微微地打顫。我用鑷子夾起棉球伸進敞開的傷口時,他顫得更厲害,並且“嚶嚶”地哭起來。
我嘆了一口氣,難道真的要象對付兒科醫院的小孩子一樣,換藥的時候要拿玩具哄著?照他的真實年齡,確實可以住兒科醫院。想到這裡,不免可憐起他來。我說:“你剛才最後一句話是什麼?”
“死…死人?”
“不是,是那前面,我問你做了什麼事以前?”
“我說朱醫生最好了,不朝我白眼睛,也不訓我,說話也蠻和氣的。”
我幾乎笑了,今天已經有兩個人說我好話了。也許我確實是很“好”的一個人只不過我自己一直沒發現?想到這小傢伙學得這麼圓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