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役七百二十三次,無一不勝,其用兵之奇,謀略之詭,被後世推為兵家典範。《墨龍子問》是厲威王一統天下之後,根據自己的記憶,專門命人記錄下來的。裡面不但有墨龍子的思想主張,也有厲威王自己經驗的一些總結,是後世用兵者夢寐以求的寶貝。
季白捧著書,手都在發抖。他本是嗜書如命的人,以前唯一能令他發火的事就是有誰動了他的那些寶貝書冊。為這,他甚至挑斷過綠綺的琴絃,換來三十下棒責。
自從國破家亡,他被關進這清涼殿後,季白本以為他再與書無緣,誰知道,他竟然還能聞到墨香,觸到紙張柔韌的質感,而且,還是這麼一本萬金難買的寶書!
自此後,季白白天睡覺,晚上便就著火盆裡的焰光翻閱那些發黃的紙頁。他記性甚好,任何東西看過一遍就能一字不錯地記下來,白天睡覺的時候便閉著眼睛思索領會。
過了十天,那老人再來送飯時又換了一本書,這一次居然是一本記載各種奇門異術的《演論》。
季白已經知道了老人對他並無任何敵意,但他也沒有試圖詢問過為什麼。宮庭裡的事,誰也說不明白,或許這老人以前也和他一樣是俘虜,然後被淨了身送到宮裡來當宦奴。也或者他只是同情季白,愛惜他的聰明冷靜。
11
倏忽之間,三載歲月悠悠而過,季白已經十六歲了。
當他坐在水池邊看著裡面嬉戲的魚兒時——三年前那對一紅一白的錦鯉早遊走了,但是又有新的錦鯉游來——映在水面的那個倒影,常常教他自己看著都想嘆氣。晝夜顛倒的作息,長期營養不良的飯菜,使得他根本就不象一個十六歲的少年。蒼白的面板,纖細的身材,瘦得下巴尖出來的小小一張臉,怎麼看怎麼象是還在生長期的小孩。
然而在某些方面他又有極大的進步。他已經學會了怎麼讓自己放鬆,怎麼讓偽裝成為一件象呼吸一樣輕鬆自如的事,就象某些昆蟲,把身體融進周圍的環境那麼簡單。
他甚至很少去想丹朱。沒有人闖進這清涼殿來把他捆了扔到井裡去,就已經最好地說明了丹朱現在的境況。報仇也好,復國也好,這些都是身為亡國之君的他的責任,而丹朱在三年前的那個夜晚就已經做完了所有他應該做的事。
半年前,給他送飯的老人沒有再來,而是新換了一個年青的宮奴。但他並不進來,每次都只把飯菜放在門口。季白知道他是怕他,因為他是個瘋子。
抬起臉看著高高的梧桐樹,季白微微地一笑,伸出手來呵呵氣,俐落地就爬上樹去了。
其實,當個瘋子倒也不錯。在這亂世的天下,有幾個人能象他這個瘋子一樣安安穩穩地躺在樹上睡覺的?
季白自己也記不清楚這個習慣是什麼時候養成的。最初他只是想能夠看看外面的景色,可是外面只有無數重的飛簷,層層隱沒在灰色的雲氣裡。他怔怔望了很久,直至失去全部的意識。在夢裡他無限地接近天空,如鳥兒一樣自由地飛翔,飛過了宮牆,飛過了大青山,飛過了臧河,一直飛到臧都高高的護城牆上,停在了小小少年的肩頭。
後來,他便喜歡上了這種躺在高處睡覺的感覺。
季白終究不是神仙,他一點兒也不知道,就在他睡著的這個時候,通往清涼殿的宮道上,正有一個人前呼後擁,威風凜凜地走來!
蒙戎會想起季白,純粹是因為原六陽的一封密奏。在密奏中,原六陽詳細地彙報了北方諸王近年動向以及未來可能的變數,末了卻又輕描淡寫地附了一句:臧之君應該已經病故了吧?
蒙戎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這個什麼臧之君便是丹朱的弟弟,被他軟禁在宮中的哪間廢殿。於是招來宮中的管事,詢問了半天,竟然沒一個人能夠說出季白如今是死是活。最後好容易有一位想了起來:'是清涼殿裡關的那個瘋子吧?'
既然是丹朱的弟弟,那麼也該是個美人。這麼一想,蒙戎便微微地生出了一些興趣。他可從來沒認真想過,就算是丹朱在冷宮裡關三年,恐怕也早不成人形了。而遠在萬里之外的原六陽,如果知道自己原意是想提醒蒙戎儘快除去枕邊隱患的一句話,竟然會生出這種意想不到的效果,大概也要氣得跳腳吧。
然而世事不多是如此麼?偶然的一個眼神,瞬間的心血來潮,往往便是決勝機關的所在,一步之內天翻地覆,也不過是因為小小的一塊石子而已。可嘆原六陽機關算盡,卻也有算失手的時候。
12
清涼殿外還是有人在守著的,正是那天天給季白送飯卻從不敢進去的年青宮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