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井水不犯河水,又何必牽扯上他?他的犧牲難道還不夠嗎?為什麼要選中他作那隻最無辜的祭禮?
季白,我縱然有虧欠你的,也該已經還了你,你為何還要如此對我?
可笑自己到了現在的地步,才真真正正明白過來,女君臨死前為什麼會對他說對不起,叫他不要怨她的狠心。
從女君把王位傳給季白的那刻起,他將被犧牲的命運就已經被註定。為了季白的性命,他要獻上他的身體和尊嚴,為了季白的復仇,他要賠上他的感情和未來,而他甚至連詛咒這樣不公平待遇的資格都沒有——女君是他的母親,臧國是他的故國,而季白,是他宣誓盡忠的君主。
綠綺低暗艱澀地嘆息著,彷彿在替他哭泣。
這是父王賜給他的琴,在他六歲生日的那一天。
'我要用它演奏出最動聽的樂曲,獻給我最親愛的父王和母后。'他抱著琴朗朗而言,令旁觀的眾人驚羨他的風采。
綠綺不止是他的樂器,還是他的朋友、老師,還有親人。他喜歡快樂的時候,綠綺也會笑,他悲傷難過的時候,綠綺會和他一起哭,他孤單寂莫的時候,綠綺還會輕言細語地安慰他,陪著他。有時候他甚至覺得綠綺不是琴,而是他另一半的靈魂,不小心失落在了琴裡。
'對不起,對不起……'
眼淚湧出來,浸溼了臉頰和鬢角,又順勢淌下去,滲入綠綺的懷抱裡。琴沉默了,它似乎也感到了絕望,沒有辦法再說什麼。
手顫抖著,捧起心愛的名琴,高舉過頂,然後,用力,摔下去。
綠綺發出了最後一聲沉重的喘息,碎成兩截。從此後,木紋斷,聲氣絕,縱有補天妙手,也救不回來。天下第一名琴,也隨了風,成了往事。
琴絃勒進肌膚裡,居然感覺不到疼痛,只是有些恍惚的倦意,緩緩地爬上眉頭。今日人琴俱亡,應了誓,再無牽掛在心,亦算是解脫。
一抹笑,綻露唇畔,驚心動魄的絕豔。
39
雍宮一隅的清涼殿裡,季白緊緊揪著自己的胸口,倒在地上。陣陣的悸痛從心底裡抽上來,眼淚不能抑制地湧出,季白張大了嘴,一個音節也發不出來,只能在喉嚨裡'嗬嗬'地嘶吼。
'公子——'
李和撲過來扶起他,季白蜷縮在他臂彎裡瑟瑟地不停發抖,整個身體都抖成一團。李和試圖去平息他的顫慄,卻發現他的手如同冰浸般的冷。
'公子,公子你怎麼了?可別嚇我啊……'
李和急得大叫。季白翻著眼睛看著他,瞳仁裡是沒有焦距的茫然。好不容易季白終於掙出了一隻手,哆嗦著抓住李和的衣服,'丹……'他喘息著吃力地擠出一個字,李和還在叫:'公子,公子,你說什麼?你想要什麼東西?公子……'
季白臉孔都已經掙扎得變形扭曲,他死死地抓著李和,指甲深陷進李和的手背,血從破開的面板下冒出來。
'丹……丹朱……'季白悲鳴,他的身體在李和懷中跳了一下,忽然象被抽光了所有力氣般癱軟了下來。
季白醒來時窗外暮色沉沉,梧桐樹上鴉聲聒躁,空氣中積聚著暴雨將至的沉悶。
'公子你醒了……'守在榻畔的李和驚喜地撲上來,眼角邊淚痕宛然。
季白的表情異常沉靜,只有說話的聲音略略顯得乾澀:'我暈了多久?'
'差不多一天一夜,公子你可把我嚇壞了。'
季白看著他紅紅的鼻尖和眼眶,輕嘆了一聲:'我沒事,你別擔心。'
他掀開蓋在身上的被褥,起身下地,腿卻還依然發軟,人一晃又倒在李和身上。
'公子,你還不能……'
季白輕輕卻很堅決地推開李和,站直了身體。
他向殿外走去。
'公子你要去哪兒?你還要多休息……'
李和跟在他後面喊,季白恍若未聞,只穿著月白中衣的背影如同鬼魅般飄飄地跨下臺階。
李和追出去,又站住,狠狠地跺了跺腳,返身回去拿了件披風攆上去裹住季白纖瘦的肩膀,默不作聲地跟在他身後一路踽踽行去。
無邊的夜色裡,兩個人一前一後沉默地走著。
季白的腳步有些踉蹌,但始終沒有停下。他的臉色蒼白如紙,一雙眼睛卻爍爍發光,冷不防撞著人都要嚇人一跳,以為是從王宮哪個角落裡爬出來的幽魂在深夜裡遊蕩。
但是今夜的雍宮裡人反常的少,就連平日走動很勤的巡夜兵士都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