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三,報社打電話來催上班,林澤請了假,對方還缺攝影記者,司徒燁只得先飛回去幫忙。陳凱早上過來看謝晨風情況,示意林澤出來說話,在走廊裡道:“阿澤。”
“要準備辦後事了嗎。”林澤小聲問道。
陳凱道:“現在先不用,看看病情會不會好轉,不行的話你找醫院,他們會給你介紹,是這樣的,我知道我現在應該陪著你們,但是另外一個疾控中心今天給我打了電話,說有個小孩子確診了,想不開……”
林澤馬上道:“你去,沒關係的。”
陳凱有點為難,說:“磊子他……唉。”
林澤笑道:“有我陪著他,他已經很滿足了,真的,你去吧,小孩多大,是同志嗎?”
陳凱點了點頭,林澤說:“有事我會給你打電話的,我發小也在這裡陪我。”
陳凱又囑咐了幾句,走了。
鄭傑自己到天河體育場的書城買了幾本書回來,在病房裡看書,他不太會護理,只能在林澤睡覺的時候幫著看看輸液瓶,或者看謝晨風有沒有醒。
年初四,林澤出去買東西的時候,謝晨風醒了一次。
林澤回來,在走廊裡問:“他說了什麼?”
鄭傑說:“沒說啥子,就說他對不起你,怕他死了以後你忘不掉他,被他拖累一輩子……你剛才去哪?”
林澤給他看殯儀館的卡片,說:“買了點東西,順便打電話聯絡喪葬事宜,醫院給介紹的。”
鄭傑道:“我明天要走了,阿澤,那邊總店要發飆的樣子,再不回去怕被炒魷魚。”
林澤說:“你回去吧,沒事的,我能應付得過來。”
鄭傑當天回了重慶,剩下林澤一個人留在病房裡,年初五,阿空來了,在病房裡坐了沒多久,謝晨風仍睡著,阿空和林澤簡單聊了幾句就走了,林澤知道他不敢多看,甚至能感覺到他言談中流露出來的難受和對死亡的恐懼,因為他終有一天,也會變成像謝晨風這樣。
其實誰不是呢?區別只在於是早一步還是晚一步,每當林澤看著輸液瓶的點滴落下時,就忍不住會想,以後當自己老了也將迎來這麼一天,只是不知道到了那時,坐在病床旁送他走完這最後一段路的又是誰。
活著是個或漫長,或簡短,或快樂,或心酸的旅途,但不管經歷了什麼,有什麼願望未競,最終都總要死的,謝晨風也只是先走一步而已。
年初六,謝晨風一直沒有醒來,淘寶的快遞到了,林澤簽了字拆開包裹,對著謝晨風比劃,確實很好看,但謝晨風已經瘦得不成人型了,沒法給他穿。林澤想出去一趟,卻怕他醒了找不到人,然而實在沒辦法,必須要抽身出去給他辦後事,他按著醫院介紹的幾家喪葬公司挨間打聽,他不懂廣東話,老闆還欺負他外地人,敲了他一筆,林澤看著喪葬單子,最後還是沒說什麼。
第二天是個沒有風的早晨,窗外風車安靜地停著,病床上的謝晨風的手指動了動,林澤正趴在病床前睡覺,倏然就驚醒了。
謝晨風的手勉力抬起來,林澤知道他要做什麼,遂牽著他的手,放在自己的頭上,謝晨風的嘴唇動了動,林澤辨得出那唇形,是“我愛你”。
“我也愛你。”林澤說。
年初七,女媧造人之日,早上九點一刻,謝晨風死了。
謝晨風冰冷的軀體躺在病床上,醫生檢查完,林澤牽過被單,蒙上謝晨風的頭,被單下露出瘦得剩下骨頭的兩隻腳,林澤躬身把屍體推進太平間裡,說:“下輩子見,么兒。”
護士拿來單子讓家屬簽字,林澤又穿過走廊去辦各種手續。下午一點,殯儀館來取屍體,化妝,聯絡不上謝晨風的任何家人,林澤把他的屍體送到殯儀館,說告別儀式簡單點,叫幾個朋友來看看就行,他打電話給陳凱,陳凱也回不來,但有幾個謝晨風生前的朋友來了,大家看著喪葬師給謝晨風化妝,給他穿上新衣服。下午四點送進火葬場,買骨灰盒,林澤自己在外面拿號等骨灰。
拿到骨灰之後林澤又去謝晨風的家,收拾他的遺物,發現了他放在信封裡的遺囑。
那隻能稱之為一封潦草的,沒有法律效力的信,謝晨風生前財物不多,但都是留給林澤的。這封信是在他開始發燒,做完CD4檢測後知道沒多久可活時就寫下來了,本打算不驚動林澤,等自己在廣州死後,才把這幾個月裡的一點結餘給林澤——也包括那兩枚戒指。
但最後他不知道為什麼改變了主意,又把戒指帶到醫院裡,放在枕頭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