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伺候的宮人們會喊他「主子」、父皇母后除了偶爾喊他聲「溪兒」,多數時間都叫他「皇兒」。
記得,四歲還是五歲吧!燈火通明的東宮,他一個人反鎖在房內,在鋪天蓋地的白紙上,一遍又一遍寫著自己的名字──楚云溪──像是怕連自己也要忘了他的名字一般,無以明述的惶恐讓他不得不發了瘋似地書寫自己的名。
然而這裡不同,周邊交錯的人們,會漾著笑、舉著手臂揮舞,大聲又開心地喊著自己的名字。有的喊他「云溪哥哥」、有的喊他「雲兄」,有的喊他「雲大哥」。
從前,幸福僅是個加總起來二十多劃的字;現在,幸福俯拾即是。
它埋在烈日灼曬的泥土裡,一釘耙就刨了出來;它伴隨在身邊人親切喊他名字的聲音中,只要舉臂回應就能感受得到。搬磚頭是幸福、教孩子們讀書認字是幸福、就連在大雨中奔跑卻失足摔跤,被巴鐵一干人不給臉狂笑,也覺得幸福。
離宮前,曾經揣揣不安,只覺前途茫然。可現在,楚云溪覺得自己就像是擁有一座寶山,奢侈地收藏不斷冒出的幸福。
心改,念轉。
楚云溪只覺得自己就像只埋在土裡數年的蟬,如今鑽出了泥土爬上了枝枒,正一點一點地蛻碎那身上的殼,逐露羽化揚翅高飛的那道裂縫。
「該回去了。」
看著天邊緩沉的夕陽,楚云溪閉上眼,深深吸入飄散了土味的空氣,然後才睜開雙目,收拾起耕作的農具,回到那間雖是用稻草磚頭砌成,卻著著實實是自己的那個「家」。
* * *
夜裡,磚屋內來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焦急匆促的馬蹄踏破了夜裡的寧靜,紀敏一身布衣盡是塵泥,疲憊與憔悴寫滿了他的臉,勒馬收韁的下一瞬,一人一馬再承受不住連日的奔波累倒在磚屋前的空地。
說來也巧,這天白日列丹弓領著軍營的將士們上山狩獵,一方面是給士兵們添菜;一方面也是順道練練他們的腳程與箭術。到了晚上,只需升起一堆火,白日裡的野味就成了美味的大餐,再配上幾人或用俸祿或用平日做些工活掙來幾吊錢換成的酒,夜空星子、野味薄酒,背屋處的小坡就成了眾人高談暢飲的歡樂地。
是以馬蹄聲賓士而來時,值夜的人也在飲酒高歌,失了些平素警戒的水平,這才讓紀敏毫無攔阻地奔至屋前空地。倘若換了平日,由著列丹弓或其營下將士輪值夜守,對上有人策馬急奔而來,急於攔阻下,就算刀劍沒傷了紀敏,也會為了要攔下馬匹不得不朝馬兒攻擊,急馳之間馬兒驟受襲擊,動物自保的本性下或揚蹄人立、或折腿側倒,無論如何騎在馬背上的人都會因此受傷。
況且紀敏連日趕路,體力早已透支殆盡,若再於賓士間被摔拋下馬,馬兒在驚慌之下重蹄亂踏……如有不幸,後果讓人不忍去想。
所以說,這天下之事無巧不巧,倘若上述情況果真發生,那麼讓紀敏連日疾行的原因,可能受此變故而無法提前讓楚云溪等人得知。那麼因果相襲之下,或許……這些人、甚至是天下人的命運,都將因此變故而扭轉成不同的結局。
「他孃的,誰的馬亂奔亂跑的?」趙央一腳踹在紀平的小腿肚上,跟這些與其說是軍官不如說是流氓的男人們混久了,近墨者黑下,就連斯斯文文的趙央也學會了粗口。
紀平縮回被踹疼的小腿,一臉委屈,「小央子你不公平,今天負責給大家栓馬的明明是將軍,你幹嘛不踹他?老是踹我。」
列丹弓偷嘿了聲,拎著酒瓶一副事不關己地在旁邊看好戲。
「哼,我就看你不順眼,怎樣?」
「不公平不公平不公──」
「噓,噤聲。」
啪!
「閉嘴!」
大個子帶著酒意的抗議還沒說完,楚云溪和列丹弓兩人,一人一手遮住了紀平的嘴。只不過列丹弓在遮住紀平的嘴前,在他右臉上多颳了一巴掌。
嘶嘶──嘶──
兩道人瞬間從草地上拔起,飛身奔至屋前檢視。兩人落地停足時,看到的便是紀敏連人帶馬軟倒在空地上的一幕。
「紀敏──」
焦急一呼,列丹弓奔至紀敏身旁,鬆開纏繞在他手腕上的粗韁,將人抱離馬背。墨黑的駿馬失了昔日的光彩,側倒在地上劇烈地噴著熱氣。但看眼前這光景,便知定有厄事,否則三哥怎捨得自己心儀之人如此不要命地連日奔馬。
「小弓……京城……京城……」
紀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