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裡,朱振又朝仲儀窗戶上的背影瞅了一眼,淺淺嘆了一口氣。
“娘娘,常大人不行了。”
芹月湊過來,在安寧的耳邊一聲低語。
手上的活兒停了停,好像連呼吸都停了一下,許久,她才撥出一口氣來,把手上繡的東西也放到一邊,不緊不慢道:“聽說了,都說是替皇上捱了一刀。”
芹月不語,只是神情頗為凝重地點了點頭。
“芹月,依你看,若是當時站在皇上身邊的是本宮,你覺得本宮可會衝上去挨這一刀?”安寧輕聲問著。
芹月一愣,不知安寧何意,踟躕了好一會兒才答道:“娘娘的身子也是金貴的。”
“你錯了,”安寧一笑,伸手抹去眼角處欲落未落的眼淚,“本宮的身子一點兒也不金貴,因為本宮在那種時候根本沒有站在皇上身邊的權利。”
“娘娘不必介懷,後宮不得干政,是歷朝歷代傳下來的規矩,當時的情景容不得娘娘插手。再者說了,那常大人……如今不也是命不久矣了麼?”
“是啊,他終於命不久矣了,也終於能叫皇上一輩子都忘不了他了,但是即使這樣,他也不能活著,死了總比活著好,死了總比或者好……”
“啊……”她仰起頭,皺著眉頭使勁眨眼,“你說本宮的這滴眼淚,究竟是為誰流的?”
夜已過了大半了,朱振緊張了一天,此時也不禁露出倦容來。屋內的聲音漸漸小下去了,又過了一會兒,太醫們魚貫而出,皆是滿面愁容哀嘆惋惜的模樣,走在最後的是秦太醫兩父子,朱振走過去,對著他們向屋內使了個眼色,秦老太醫給了他一個苦笑,秦珏面色也不佳,卻垂了垂眉眼,伸出食指抵在嘴唇上,低聲道:“不可說,不可說。”
朱振不解,回頭再看的時候窗戶紙上已經沒了仲儀的背影,許是已經進了寢室,去瞧那絕世美人常明兮最後一眼了吧。
屋內,藥香,血腥味兒混在一起,倒成了一種說不出口的異香,仲儀撩開紗帳走了進去,裡頭光線氤氳,什麼都瞧不大清楚。他在床沿上坐下,一手撫了撫常明兮的額角,一手摸到他的手在自己的手心裡握著。
“你可想好了?”昏暗中,只聽得這樣一句帶著氣音兒的話。
亦是一聲溫柔至極了的回答:“都隨你了。”
那夜,四更時分,方見仲儀從承安宮裡出來,出來的時候,臉色灰敗,目光滯澀,腳帶踉蹌,唯有朱振扶著才堪堪走了幾步。
朱振給身邊的小太監們使著眼色,小太監們會意,跑進屋裡去,用白布蓋住常明兮的屍身,裹著抬了出去,其間動作小心,一直都是揹著仲儀,生怕他瞧見了傷心。
常明兮死了。
這個叫兩朝皇帝為他動心,為他痴迷不已的男人,最終還是死了。不論這個男人之前是以怎樣的身份活著,生前有多被人鄙夷,史官又是如何將他記錄在冊,他最終竟然是因為這樣一個大忠大孝的原因離開世間,這結局,還是令不少人唏噓不已。
有人說:“妖孽終於死了,朝廷終於要太平了。”
有人說:“美人兒死了,著實可惜。”
有人還是念著很早以前的那首打油詩,夜作皎月常明兮,摘入花榭照宮牆。
然而他們卻不知道。
這仍不是結局。
春分的那天,宮裡舉辦晚宴,皇上鬱鬱不樂許多天,宮裡人也是想著,借這場晚宴,能叫皇上的心情好些。猜謎,對酒,獻藝,在席的妃嬪們使勁了渾身的解數,只為博皇上一笑,似乎這也奏了幾分效,飲下了不少杯的仲儀,終於在酒過三巡之後,揚了揚嘴角。眾人看了欣喜,不管這個笑容後面包含了什麼樣的意思,至少它還是個笑。
仲儀說他有些醉了,想出去散散步解解酒,安寧站了起來,柔聲道:“臣妾伺候皇上吧。”
然而仲儀卻按著她的肩,一點點按著她坐回去,只說了四個字:“你待著吧。”
說完,他回身掃了一眼宮宴裡的眾人,道:“你們好好玩著,朕一個人出去走一圈就回來。”
說話的時候,他眸中含笑,終於臉上好像少了幾分陰霾,與平時無異。
說罷就走出去了。
那夜花榭的大火燒紅了半邊的天,因為地處偏僻,自常明兮死後便荒廢在那兒了,旁人覺得不吉利,走路都是繞著走,所以根本無人注意。等到火勢漸大,燒的都“噼裡啪啦”作響,煙味燻得漫天遍地的時候,才有人趕到,狂呼救火。
也就是在宮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