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大出一口氣,也不慌了,慢慢朝那人走過去。
相隔半丈時他停下,平聲道:“縱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你獨身來此,是要拋下我,羽化登仙嗎?”
十七直起後背,卻沒有說話。
蘇岑默默待了半晌,終是發不出半分火,便上前,在他身旁一臂遠處坐下,嘆道:“要是想找個僻靜地散心,你總該知會一聲。我以為你不見了。”
“我沒有不見。你想見,我就在此。”候了片刻,十七接道,“我只是想到這裡葬了一位朋友,突然想來瞧瞧她。”
“這裡?”蘇岑環顧,失笑,“這裡溼氣過重,並非好風水。你的朋友葬在哪兒?我令人將他遷到好地界去。”
十七勾了勾嘴角,彎腰掬了一捧水:“在水裡。”
“水裡?”
“恩,水裡。”他握住手掌,滿捧水濺落,溼了衣衫,“你記不記得我求你救過的那個紅倌?她死前央求我,一把火燒了她遺體,再把骨灰挑個潔淨的地方揚了。我找來找去,什麼地方都夾了人氣,髒,唯獨這裡乾乾淨淨。”
蘇岑偏頭直視他,眼神如暴雨夜刺亮黑幕的電光:“十七,別學我拐彎抹角,委婉不是你的風格。有話,你可以直說。”
“我不知道我要說什麼,蘇岑,我現下一無所知。”十七撐額笑道,“我是打算走,走到這裡,忽然不知道還能往哪裡去。青衣樓沒了,西域我也恐怕住不習慣,天下之大,我居然沒有願意去的地方。”
蘇岑的手指動了動,握住,抵死在地。他勉強笑了笑,故作淡定:“姑蘇你不喜歡?好說。我陪你去你喜歡的地方,哪裡都可。”
“那你的夫人要如何?一同?還是你也送她一處田莊。”
夫人?
………………是了!
蘇岑恍然大悟。看來他是不知從何處聽說和唐月月大婚的訊息,以為自己被玩弄,才有此舉此念。
蘇岑仰天長嘆。他幾乎要笑,本以為一樁小事,不料也能釀成誤解。可他笑模樣作到一半,又有些想哭。
“我沒有夫人。我蘇岑是個斷袖,自然不會去坑害無辜女子。唐月月的事,是個激將法。具體的三兩語說不清,實則也不必再提。”語畢,蘇岑豁地站起,回身沿來路去。
十七一愣,沒功夫反應,猛地扭身,衝他喊道:“你去哪兒?”
蘇岑破天荒的沒理會他。
十七起身幾步追上,伸手拉住他手臂:“你去哪兒?!”
蘇岑突然大力一拳直擊他面部。十七一驚,卻因相距太近,他出拳又快,躲避不及,被正中左臉,向右側踉蹌幾步;恰地上一塊石頭礙事,他腳一崴,便跌坐在地。
十七驚愕地就要站起,而蘇岑已欺身而上,一把揪住他衣領,另一手則按在他肩膀,將他死死壓在了地上。
“好一個打算走。”蘇岑嗤嗤冷笑,“章十七,我待你,是我二十餘年從未有過的小心翼翼。你隨便打聽打聽,我蘇岑什麼時候深情款款過,對人什麼時候細緻溫存過?只因是你,我當做寶,捨不得你有半分委屈。誠然,我未提前知會你此事,是我的疏忽。但我並不知此事拖了月餘還未了結,我也萬萬沒想到,我如此待你,你還是一聽便信,卻半分也不信我,不信我的為人!”
蘇岑覺得怒氣上湧,堆在指節,咯吱作響。他抑制住再揍一拳的衝動,把衣領揪得更緊了些,開口,嗓子卻啞了:“你不信,也不問,自作主張,毫不顧忌我的感受。我是一個人,並非石頭草木……天下之大,沒有你願意去的地方?呵,我一直滿懷期待,以為日久天長,你總有一天把我也放幾分在心上,我還一直美滋滋,以為哪裡有你哪裡就是我的家了。但你說走便走,居然一點也不留戀。我可有可無對嗎?於你而言,見不到我,反而更輕鬆些,是嗎?!”
“見不到你,我以為生無可戀。”
十七被他推搡一回,後背重重硌在石塊上,卻又不知道疼了。他攤開雙臂頹然放在兩側,半點不掙扎,只是深深與蘇岑對視,一句話說出,像用盡滿身力氣。
也幾乎立刻地,抽乾了蘇岑滿身力氣。
手一軟。蘇岑鬆開桎梏。一雙眼上下左右,壓住眶裡熱辣的紅。他抬手抹一把臉,垂目看向十七,像深陷泥沼的人放棄掙扎,不斷地不斷地沉下去,沉得萬分無奈,又萬分甘願。
“我拿你怎麼好……”蘇岑低問。
埋首,一口狠又輕地咬在十七嘴唇上。
第27章 二十九、無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