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北山抹了把臉,拿起筷子夾了只雞腿給林冬,“所以小先生你來時,大王是真高興。你們要走時,大王也告訴過我,若回不來了,就讓我們都散了,把庫房裡那些錢都分給弟兄們,日後做點小生意,買幾畝田或者牲口,好好過自己的去。”
林冬看著那雞腿發呆,心裡是一片霧濛濛的,彷彿看不到出路。
“前些日子大王突然回來,又是一個人,可把我們嚇壞了,以為你出了什麼事。大王說,你讓他回來搬遷,但這裡有他所有的回憶,有家的感覺,他不想搬,就讓管事的把庫房裡的東西都拿出來,分給弟兄們,讓我們走。”
林冬詫異,抬頭,丘北山笑笑,“可惜的是,這寨子沒一個人願意走。那晚上你是沒看到,所有人都堵在院子裡,一分錢不要,只要大王不趕人走。”
林冬有些動容,他能想象那副場景,也能想象當時臧飛龍心裡的感動。
“那我是第一次見大王說話有些哽咽。”丘北山笑道:“可我們誰都沒想到奚落他,後來大王說,不走就不走罷,若是有什麼來了,兄弟們一起擋。大不了,到時候給你賠個不是,跪洗衣板都成。”
林冬想到臧飛龍說話時的表情,忍不住勾了勾嘴角,可眼眶卻紅了。
他低頭,拿袖子抹了抹眼睛。
“是我不對。”他道。
丘北山拍拍他肩膀,“先生是為了大王好,弒君這事……做不得。不管皇上做了什麼,大王若是真的弒君,那就是大逆不道,會被天下人指責,日後也無臉面對列祖列宗。”
丘北山看得倒是清楚,凝重道:“這事,你一定要將大王攔下來。”
“我會的。”林冬放下碗,從凳子上跳下來,“我去找飛龍。”
“去吧。”丘北山拿過一碗酒,咕嚕灌下去了,“臧家軍一生都在為這塊土地奮鬥,為天子奮鬥,臨了了,可不能變成真正的叛軍啊。”
林冬感動,點頭,轉身跑了。
……
臧飛龍的院子,還有那股熟悉的味道。
那是一種日光強烈曬過後乾燥厚實的味道,夜晚之後沉澱的塵埃變成一種如水的溫柔。聞起來有一種淡淡的清香,讓人從心底裡覺得踏實。
這種味道可能並不是所有人都能聞見,那只是一種心底最純粹的感受,對於信任的人,值得安心的人,覺得可靠的人才能互相傳達的,類似家,或者心之所在的味道。
臧飛龍一個人坐在院子裡,月光如霜,又像衣服,披蓋在他的背上。
他一個人自斟自飲,石桌邊已空了一隻酒罈子。
“你來幹什麼?”臧飛龍背對著林冬,不回頭,卻道:“來看笑話?”
林冬心裡一抽,躊躇著上前,“我……來道歉。”
“道歉?先生何錯之有?”臧飛龍冷笑一聲,“當初請先生來幫忙,便是為了我復仇大業。先說所做所想,俱是為我飛龍考慮,我飛龍只有感謝的份,哪裡來的錯?”
這一腔官調說的,林冬心裡越發不好受。幾步走到石桌邊,伸手攔阻他倒酒的動作。
“我坦白,我是想瞞著你,因為我知道你一旦知道真相,只會平添痛苦。還不如就讓兇手是昊天,我幫你殺掉他,幫你報仇。”
臧飛龍抬起眸來,身上滿是酒氣,眼裡卻是清醒得很,“原來先生甚至為我考慮
到了這一步,真是……”他推開林冬的手,仰頭幹了酒,自嘲道:“我臧飛龍何德何能?”
林冬正要說話,臧飛龍抬手阻了。
“我腦子笨,不夠靈活,光一身蠻力武功,卻使不到刀刃上。我當年若要報仇,衝進京城殺了昊天,不是不可能,可我卻前思後想,左瞻右顧,平白錯失機會。而如今,我連該報仇的人都搞錯了,卻被矇在鼓裡,毫不知情。”
林冬急道:“這並不是你的問題……”
“你說我臧飛龍到底有何用?”臧飛龍蹙眉,並不搭理林冬的話,只道:“看著家人一個個被殺,毫無還擊之力,長大後,躲在這山裡,成日自負自傲,自以為是,自以為天下都難不得自己,可結果呢?我做成了何事?我活這一世,到底為了什麼?”
林冬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這是臧飛龍從未暴露在外過的負面情緒,和外在的霸道,自負,自傲,自尊完全相反的,自卑,怯懦,手足無措,迷茫。
林冬突然覺得,應該讓他一次說個夠。
於是他不攔了,他在旁邊坐下來,拿了酒杯,也給自己倒上,喝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