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開口詢問,陸小鳳便又說下去:“好在他留了第二層提示,也終於讓我明白,他要我到哪裡去。小樓天生思慮縝密環環相扣,這衣角上的‘青玉案’是個詞牌,本不稀奇,然小樓卻居然用了‘袖雪’將其隱藏進岳家女婿的衣袖裡,斷不會毫無道理。思前想後又聯絡了許久,我便驀然明白,若是小樓會留一闋《青玉案》給我,普天之下,也只有那一闋而已。你還記得嶽青家住在哪裡麼?”
司空摘星正聽得入神,忽聞他問了這麼一個看似無干的問題,不由得有些不耐,隨口便道:“問這作甚?未免太小瞧你司空爺爺了,不就是鳳簫巷——”驀地頓住,“鳳簫?陸小鳳,你是說——”
陸小鳳微笑起來,衝司空摘星點點頭。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裡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青玉案?元夕》。
司空摘星迴味著這詞譜,平仄儼然,所繪意境卻花光天香異常生動。不禁喃喃對陸小鳳道:“果然‘眾裡尋他千百度’,好一個‘眾裡尋他千百度’!陸小鳳,你這小樓,果真絕代了。不過,現下只知他是指元夕之時,原是少不得你要費一番思慮,將每年元夕前後寄給花滿樓的書信內容仔細想個清楚的,怎的你如此迅速便已知曉了他的意思?”
陸小鳳搖了搖頭,道:“一年。只一年,我沒有到花家度元夕。前年我在桃花堡剛過了初五,孫秀青便著人遞信過來,說那年的新梅開得格外的好,尤以一品‘胭脂雪’為最。上一年埋下的‘醉梅香’現下已經取出來,滋味剛剛好。她便與西門商量著,要我過去住到元夕之後。鮮花美酒當前,西門那個清冷性子又難得被孫秀青勸動,邀我過節去,我自是不會拒絕。當下便動身去了萬梅山莊。隔天一早,孫秀青遣了人與我帶信到桃花堡告知小樓,順便送了兩壇‘醉梅香’過去。這是唯一一次年節下我離開桃花堡,到別處度這元夕佳節。”
停了一停,回頭瞥一眼早已面色黯淡的老友,止不住笑吟吟開口:“所以猴精,你也不必沉著一張臉了,我們現如今,不過是去萬梅山莊而已。”
(七)(中)
三月廿七。
畫樓的西窗前,花滿樓長身玉立。
最晚的一季重瓣梨花昨日終於吐了芬芳,清清冷冷的素妝含著淡香施施然迤邐開來,攀上花滿樓靈秀鼻端,無聲覆住他冰雪顏面,隱隱地帶了熨帖的溫柔,真正是飛花解語,婉轉含情。深吸一口氣,感覺三月裡清涼的空氣混了梨蕊深處掩不盡的馥郁風流,於體內脈脈轉過一遭,方才慢慢吐出,彷彿周身都清朗澄澈起來。
廿七,廿七,細細算來,他該是到了萬梅山莊了。
荊無隱端了城裡老字號福瑞樓精燉的雞絲八寶踏上樓來,見到的便是這一幅至景。那人雙手探出窗外,微眯了眼,深深地吐息。周身瑩華暗轉,一雙眸子斂了三分疏淡,竟至透出七分波光瀲灩的朦朧,彷彿下一刻,便要醺醺然在這十里梨香裡一夢醉去。
國色,傾城。
心中一聲長嘆。如此玉顏清華,一舉一動都成了詩,入了畫,將自己全副心神都攝了去。一顆心上百轉千回的都是他,眼耳鼻舌身意之外,他知道那是花滿樓,心如皎月的花滿樓。
這樣一個人,讓他怎能放手?
所以陸小鳳,並非我執意與你相鬥,奪你所愛,怪只怪你實在運氣太好,眾生眾相中唯你一人得了這天上地下的至寶,便怨不得世間凡俗覬覦追求。
怔忡間,那人已回過身來,眸間光華暗斂,換了平日謙和有禮的溫文模樣,恬淡的疏離卻也如影隨形,再不復方才顛倒眾生的醉人容顏。只聽他淡淡開口,道一聲:“荊兄。”
荊無隱遺憾地望了花滿樓琉璃雙目,心下惻然,一陣細微的刺痛自心間向外蔓延開來。方才那醉人的一瞬,他知道他想起了誰。縱看不見又怎樣,這一雙眼睛自始至終都清晰地鐫了一個人的形象,隨年華流轉而日漸豐盈。磊落青衫,雙飛彩翼,金墨般暈染他整個天空。
他心裡,始終是沒有自己的麼?不是不心寒。
按下愀然心思,整肅儀容,他微笑向花滿樓走去,開口道:“醒得這麼早?不多休息一陣子……也罷,既然醒了,便來用早飯吧。這是福瑞樓差人送來的雞絲八寶,我怕涼了,便一直煨在火上,現下熱度剛好,快來嚐嚐。”
花滿樓聞言,也不多說,微一頷首,只道:“有勞